那碗中不過三分滿的水,縱是出壺時滾燙,那麼一點沿碗璧淋下,便也變溫了。
十數年前,在九重宮闕裡,他給另一個小姑娘餵藥加餐,便就是這般寵溺而周到。
小女孩有些好奇地盯著面前人,又望了眼自己兄長,兄長同她一樣,也盯著這個奇怪的人。
這些年他們住在深宮,極少見過生人。更未見過生人能挨他們母親這般近,且還能拿著這入口的東西給他們。
主要他……
小女孩蹙著眉,一時也想不到太多,只拉了拉母親袖子,「阿孃!」
她渴得厲害,卻也不敢接生人手裡的東西。
記得去歲,兩人在後宮中碰到一個同母親長得十分相似的男人,那人帶著他們在湖心小築玩,後來又給他們送了萬業寺中的齋果。
果子水潤鮮亮,香氣撲鼻。兩人正欲用下,卻被趕來的母親匆匆攔下。
「太醫驗過沒,這麼硬你們吃了能消化嗎?」
「果子是我帶來的,不至於有毒。」那人有些生氣。
「不是這個意思。」母親擺擺手,把他們手中的果子放在一旁,有些無奈地對那人手語道,「他們身子弱,吃不了冷寒生硬的東西。」
「我稍後讓人切碎煮軟了與他們用。」頓了頓,母親又補了句。
後來,佘側君告訴他們,那個氣呼呼甩袖離開的是他們的舅父。那還是他們出生至彼時,他頭一回進宮。
那人走後,母親有些黯然,卻也沒說什麼。
只拉著他們道,「以後任誰給他們吃食,沒有她的允許都不能擅自入口。哪怕是一口水都不行。」
「哪裡便這般因噎廢食了。」佘側君在一旁笑話母親,「那果子確實沒毒。」
「兩回事!」母親比劃道,回頭又問,「記得沒!」
自然記得,母親說過的話,他們從不敢忘。
故而此刻,當真只是一口水,不得殷夜回應,縱是焦渴難耐,小女孩只是抿著唇瓣,忍著。
殷夜默聲頷首,和她打了個手勢,「喝吧。」
午間陽光正好,照進來,將人的影子映得分外清晰。謝清平便清晰地看見,她手語的樣子。兩個字的手勢極短,他卻被激得抬不起頭。
只怔怔望著地上方才落影的地方,眼前來來回回出現她比劃的手指。
他進來時,赤焰和他說,來人不會說話。見到她,他腦中空白了片刻,便也再記不起什麼。此刻算是回了魂。
她,不能說話。
前世,她也啞聲過三年。因為見到母親被殺,又被懸屍城樓,嚇的失了語言。
所以今生,又是因為什麼?
而他,到底錯過了多少?
「謝謝您。」小女孩接過碗,打斷他思緒。
茶碗有些大,她兩隻手都攏不住。謝清平抬眸看她,給她扶著碗,看著她慢慢飲下。
「還喝嗎?」他深吸了口氣,輕聲問。
「不要了,哥哥喝。」小女孩指了指對面的兄長。
謝清平望著她,再順她手指望過去,望了片刻,他起身再倒水。然握壺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
殷夜接來水壺倒水。
茶柄那麼窄,他的手握在上頭不曾鬆開,她若握上怎麼都會碰到。可是她拿過去的時候,卻是捧著灼燙的壺身,半點沒有碰到他。直等他鬆開,她方重新握了上去。
她將倒出的茶水吹了會,轉身遞給男孩,面上盛了些笑意,點點頭示意可以喝了。
謝清平看著面目肖似殷夜的男孩,又看一眼同他山眉星目沒有半分差異的女孩,再觀面前連話都說會說的人……
「久久!」他在她身後,艱難地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