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殷宸想,那日他若是將剩餘的煙火直接湮滅了,或許後來的很多事,便不同了。但是年少啊,總是抱著一些僥倖心理,他想不過一點花火星子,能傷到他長姐什麼。即便殘灰餘燼射過來,他擋著便是。
這些煙火,如此美麗,皆是他的心血凝結。若是一盆涼水滅去,實在太可惜了。
且讓他們開過這個夜晚吧。
這樣想著,他扶著神思飄忽的長姐,坐在了石階上,伸手給她捂住耳朵,頭一回像個小大人般,抱住了自己的手足。
「疼……隨著一聲聲悶雷般的響聲,初時還能忍受的殷夜,愈發沒有理智,她只覺手腕間針扎一養疼,而眼前更是如畫卷轉出,無數場景閱躍入腦海,不多時,畫卷猛地捲起,四下裡燃起一層烈焰,火便燒了起來。
她撐著一口氣,站起來,往前走去。
「阿姐,你去哪,那邊有煙火!」
「阿姐——」殷宸在身後追她。
殷夜卻絲毫聽不到,她握著疼痛欲裂的手腕,往花火中走去。
手腕的疼痛每加劇一分,她腦海中的畫面便清晰一分。
那些火花傷不了她,她奔跑在煙火中,亦不是為了爛漫和美麗,她不過是急不可待要越過這條路。
她要去伽恩塔。
她有什麼東西,遺落在了塔裡。
最後一季火花在夜空燃起、寂滅,殷夜在一陣劇痛中頓下腳步,緩緩鬆開了右手,借著最後一絲光亮,她看見一枚金針從左袖中滑落。
帶著一點血跡。
慘白月色下,閃著一點淡金色的光。
她蹲下身。撩開自己的左手腕,看見原些最疼的那處,有一個細小的針孔。
亦看見無數過往,一點點清晰起來。
「阿姐……」殷宸還再喚她。
殷夜單薄的背脊抖了抖,也沒有回應身後的人,只起身奔於馬處,翻身上馬,直奔伽恩塔而去。
於此同時,數裡外玄武長街的丞相府中,已經熄燈的寢房內,謝清平捂著胸口猛然坐起。他並不是因夢驚醒,是沒來由的一陣心悸。這樣一醒,便徹底難眠。
燭火亮起,他觀過滴漏,子時,新的一天了。
這日,是他和她大喜的日子。
他坐在床榻,看著屋中晚間時分送來的成套的喜服,金冠,環佩,皂靴,還有案几上隨詔書一道而來的金冊,金印,甚至為了以後方便,他將相印亦放在了一起,只待婚後三朝,與她回門時一併帶回宮去。
他起身,一一撫過,待感受到真實的觸感,確定一切都是真的。
一顆懸跳的心,方定下些。
他的手流連在相印上,她本說過多次,讓他將相印搬入宮中,如此便可時時與她一道理政,省的兩處奔跑。他總未應她,原不過是想在大婚時當個新婚禮送與她。
這天下至尊的東西,早早便都給了她。如今他也沒什麼好拿的出手的,唯一能給她的便只有「同心同德,朝夕相見」了。
這樣想著,他垂眸望著這一夜都握於手中的血玉,不由想起那被唱俗了的詩篇: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
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你我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歲歲長相見啊,久久。
屋中燭火高燃,地龍暖熱,謝丞相併不知道,從他醒的那一刻起,四月天,倒春寒帶來的一場雪,到底落在了他新婚這一日。
伽恩塔的守衛初時還攔下了殷夜,道,「丞相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伽恩塔。」
殷夜沒有說話,只撤了連衣風帽,露出一張額角繪著金梅的蒼白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