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不停地安慰自己:看著很可怕,其實也不過是胃出血而已,不會有事的,不會死人,只是看著可怕。
“明朗?我來抱吧?”鄭楷看到他的手指全絞在一起,骨節發白,好像隨時能拗斷掉。
夏明朗忽然抬起頭看他,一瞬間的目光,黑到至深的幽明,殺氣騰騰,鄭楷吃了一驚:“明朗!?”
夏明朗用力閉一下眼,低聲道:“我來就可以了。”
醫院離得不算近,上次夏明朗就覺得慢,這一次更是慢得不可思議,慢到他幾乎想把飛機上的螺旋槳拆下來頂在頭上自己飛著走,甩開這麼大個鐵盒子應該會快得多吧!可是,連時間都變慢了要怎麼辦呢?他從兩分鐘看一次表,飛快地變成了半分鐘看一次表,腕錶大概是壞掉了,數字居然一動不動。
陸臻很安靜,肌肉在輕微地抽搐,表達著它們的痛苦與不滿,鮮血不停地從嘴裡溢位來,混雜著消化液和膽汁變得粘稠而含混,夏明朗不停地幫他把嘴邊的血跡抹掉,不能放平,更不能嗆血,如果血液流進肺裡,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夏明朗忍了再忍,只覺得連指尖都開始抽痛,他微微抬眼看著鄭楷,終於偏過頭把嘴唇印上陸臻的額角,觸感鹹澀,全是汗。
鄭楷悄無聲息地轉過頭,連餘光都不往那邊飄。
夏明朗低頭去看陸臻的臉,蒼白的,漆黑的睫毛隨著呼吸的起伏而顫動,像墨做的蝶,飛越滄海,振翅前行,漫延的鮮血把胸前的迷彩服染透,印跡斑駁。夏明朗聽到自己的心跳緩慢而沉重,隨著陸臻的呼吸起伏,心痛的滋味,與別的隊員受傷時完全不同的那種痛,血肉成泥的糾結。這個名叫陸臻的傢伙是他的心病,但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已經病得那麼重。
人送到醫院的時候擔架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夏明朗一路隨著狂奔,一邊把情況告訴醫生,最後轟的一聲,那個人被推進手術室,紅燈亮起,生死再不由他掌握。
“你留在這裡陪他?”鄭楷和他商量。
夏明朗權衡了一下,乾脆利落地下達命令:“好,我留在這裡,你回去整隊,儘快把陳默也送過來,他的腳不能拖。”
鄭楷點點頭,大步離開。
夏明朗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轉角,忽然覺得身上一空,坐到牆邊的椅子上,開始沉默地等待。
他不喜歡等待,非常地不喜歡,他可以潛伏,但其實,那不是等待,那是隨時隨地的觀察,隨時隨地的進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漫長的,完全不由他控制的,結果未知的等待。他不會去設想,如果手術室裡推出來的是一具屍體他會怎麼樣,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他不接受。
他這一生,與閻王搶命,與死神調情,第一次,發現還有無法去面對的現實。
他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他想把陸臻踢走,什麼理由都好,去哪裡都好,不要留下來,他可以死一千次,但陸臻不可以,就這麼簡單。
夏明朗閉上眼,腦海裡全是那雙清明透亮的眼睛,專注到幾乎固執的:我不能這樣死!!
是的,是的,夏明朗苦笑。
你不能這樣死,我知道,所以,你也不會這樣走,我更知道!
陸臻,這真的是我最大的妥協了,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除了那些不必要的傷害!
紅燈閃滅,夏明朗看到醫生從手術室裡走出來,神色平和,頓時如釋重負。
“沒事吧?”夏明朗問道。
“還好,他很機靈,馬上給自己洗了胃,所以中毒不算很深,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醫生把口罩摘下來,“不過他的胃受到很大的損傷,具體的我們會在出院之前做一個確診,看是不是必須長期吃藥來做調理。”
“好的。”夏明朗伸手與他相握,“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