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黛兒還在盤算:“咱們明天再去,非把這故事問出究竟不可。”
我忙擺手:“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再去。”
“你難道不想知道故事的真相嗎?”
“想,不過,我怕你表嬸用棒子打我出來。”
可是,就算我敢去,也再沒有機會聽舅公給我們揭開謎底了——他於當夜哮喘病發,只掙扎數小時便與世長辭,帶著沒說完的故事,永遠地別我們而去。
黛兒與我都莫名沉重,隱約覺得舅公的死與我們有關。如果不是問及往事觸動了他的記憶與痛楚,舅公也許不至突然去世吧?但是另一面,我們更加好奇,那未說完的故事,到底是怎樣的呢?
舅公下葬那天,是個陰雨天,雨不大,可是沒完沒了,就像天漏了似的。陳家是個大家族,送葬的足有上千人。黛兒香港的爺爺奶奶當然沒來,但是電匯了一筆禮金,附信說舅公一直同他們有誤會,恐怕不會願意見到他們,再說年已老邁不便遠行,只好禮疏了。
表叔表嬸將信揉成一團扔了,禮金卻收得好好的——這才是現代人,情歸情,錢歸錢,愛憎分明。
舅公卻不一樣,舅公是老派人物,太強的愛和恨,但是現在這些愛恨都隨著他去了。
我想我是永遠無法知道他同黛兒祖父究竟有怎樣的糾葛,也永遠無法知道陳大小姐是怎樣死的,小祖母又為什麼會嫁祖父了……可是我已無法忘記這故事,自從那個香港的午後我在陳家閣樓的舊報紙上發現那則軼聞,我就已再也忘不了。
連日陰雨阻住了許多人的歸程,舅公的親朋故舊來了許多,那些親戚閒極無聊便只有挨家串門,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也只有老人才有這樣的閒情尋親訪友,年輕人還不緊著到處掃蕩土特產商店撿便宜貨呢?
而我和黛兒是一對懶人,寧可躲在家裡看書也不願踩在泥濘裡到處亂逛。雨敲打在窗玻璃上的丁咚聲和著黛兒朗讀童話的聲音,聽在我耳中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那裡有一種天堂般的靜美和純潔。
“小人魚問,‘他們會永遠活下去麼?他們會不會像我們住在海里的人們一樣地死去呢?’
“老巫婆說,‘一點不錯。他們也會死的,而且生命比我們還要短暫。我們可以活到300歲,不過當我們在這兒的生命結束了的時候,我們就變成了水上的泡沫,甚至連一座墳墓也不留給我們所愛的人和愛我們的人。我們沒有一個不滅的靈魂,我們從來得不到一個死後的生命。我們是像那綠色的海草一樣,只要一割斷了,就再也綠不起來!相反,人類有一個靈魂,它永無止境地活著,即使身體化為塵土,它仍是活著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閃耀的星星!它們可以吹起清涼的風,可以把花香布在空氣中,可以到處傳播善良和愉快的精神。’”
我心裡一動。這番話,倒像是秦鉞說的。
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
黛兒正讀得興起,只好我去開門。那擎著黑油紙傘站在雨地裡的人讓我大吃一驚,簡直懷疑黛兒童話裡的老巫婆跑到了現實中來——那老人穿著黑色香雲紗的唐裝褲褂,據說以前這是很講究的質料款式,現在看著卻只覺從墓堆裡翻出來似的,加之她的整張臉已經皺成一隻風乾的黑棗,張開嘴,可以直接看到裸露的牙齦肉。那簡直已經不能算一個人,而只是一個呼吸尚存的人的標本。
我震盪得半晌不知反應,直到扶那老巫婆——哦不老外婆的少年將我一拍我才鎮定下來,這才注意到老外婆身邊還陪著個頭發局成紅色的時髦少年。這才是真實世界裡的可愛太保!
我驚魂卜定,展開笑容:“請問找哪位?”
少年解釋:“這是我太婆,以前在你祖父家做過事,說是看過你們一家三代人出生的。老人家念舊,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