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真正在意的,不是杜翰,而是肅順。在這裡見到肅順,在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很想聽肅順多說幾句。天遂人願,他正在想怎麼找個由頭,能跟肅順說上話,沒想到肅順卻自己開口了,一開口,就是一副要大發議論教訓人的架勢。
“會說洋話,不是什麼好事!”肅順拿手裡的煙桿,點了點關卓凡,“洋人這些玩意兒,奇技淫巧,除了槍炮之外,有什麼好東西了?”他說著,瞟了一眼端華,才繼續道:“京城裡的那些東西,決不許帶到軍中來,什麼總理事務衙門,又是什麼同文館……天朝上國,用得著這一套?依我看,就連通商的口岸,那也是被洋人逼得沒辦法,不得不先這麼應付著,遲早有一日,都該關了才是。”
後面的話,卻已不是對著關卓凡所說,而是向著另外幾人,大發感慨。
杜翰咳嗽一聲,提醒肅順還有外人在場。肅順並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眼裡,根本沒把關卓凡當一回事,此刻見杜翰做這樣的表示,便索性替端華做了主。
“你下去吧。”肅順揮了揮手。
“是。”關卓凡又給座上的幾位請過了安,這才躬身退出了屋子,向府外走去。
肅順不知道,這一席話間,便已註定了他的生死——終究難逃菜市口上的那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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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不論是曹毓英、恭王,還是懿貴妃,都沒有能完全看對關卓凡。只有白氏,在他從英軍司令部逃返的那一回,曾經隱隱感到過他身上多了一種沛然莫能御之的氣勢。可是每當他離開家門,這種氣勢就會被刻意的遮掩,好像鋼刀隱藏了閃閃鋒刃,猛獸收起了利爪尖牙。
在他心中,有既定的宗旨,堅不可摧,百轉不替。無論他怎樣低眉順首,逢場作戲,赤子之心都沒有分毫改變。
對於他來說,圓明園的烈火,從未熄滅。
你弄壞了我的東西,我要你賠。你欠下的血債,就用血來償還。
金錢,權勢,美色,都不能拖慢他的腳步;世俗的法則,千金的承諾,亦都可以被他棄若敝履。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大,太艱難,絕不肯為任何東西所束縛。
他從未變成“恭王的人”,也不會變成“懿貴妃的人”。
他一直都是自己的人。
現在歷史即將走到岔路口,關卓凡確信,自己有能力決定未來的走勢。
向左,還是向右。
兩宮同尊,恭親王當國十餘年,雖不能說沒有作為,也曾有過所謂的“同治中興”,但國勢始終沒有根本的起色,被列強愈拋愈遠,卻是不爭的事實。因此他對肅順,始終抱有一分希望,他要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史書上記載的肅順,跋扈,狂妄,刻薄,是個權臣加奸臣一類的人物。這些都不假,但肅順的另一面,卻被有意無意的忽略掉了,畢竟,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關卓凡可以確定的是:肅順除了是個權臣奸臣之外,還是個能臣!他做事幹脆利落,雷厲風行,對內整肅朝紀,悍然殺掉牽涉進科場舞弊案的大學士柏葰,手段雖然過分,但科場一時風清弊絕,不能不說是他的功勞。對外全力支援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一干漢臣,這也是清廷在與太平天國的爭鬥中,能夠扭轉局面的重要原因。
然而不管千好萬好,都為肅順自己“閉關鎖國”的一句話所打消。這樣看來,若是由肅順這一班人來當國,只能更加不堪。
對於自己何時該介入歷史,何時該逆轉歷史,關卓凡自己有著最深刻的考慮和籌劃。
介入歷史,好比在歷史這輛大車上,找一個好位置,多乘上一個人。這是順勢而為,省時省力,也不會對這輛車的走勢產生根本的影響。同時自己作為一個先知般的穿越人物,永遠可以知曉這輛車的下一站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