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祖蔭似笑非笑地說道:“季翁,這兩句話,不是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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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在潘祖蔭家沒有盤桓太久,回到賢良寺後,先給順天府和大興縣各派了張帖子。午飯過後沒過久,未到末正時分,順天府尹和大興知縣兩個,親自帶了衙役儀仗,過來替左爵帥辦差。
左宗棠拱手說道:“兩位老兄辛苦,來日左某親自登門致謝。”
順天府尹和大興知縣兩個,連聲遜謝,都說此乃份內之事,不敢勞爵帥掛心。
於是順天府和大興縣開道,浩浩蕩蕩,後面陝甘總督衙門的材官,舉著幾塊碩大的硃紅高腳牌,上邊泥金宋字,“大清一等恪靖伯”,“欽命督辦陝甘軍務”,“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使陝甘總督部堂”,“賞戴雙眼花翎”,還有一塊左宗棠最不喜歡的“道光十二年壬辰科湖南鄉試中式”——僅是一個舉人,但沒法子,按朝廷的規矩,也得擺出來。
“頂馬”和“跟馬”的頭上,竟然都是紅頂子,個個翎頂輝煌,前呼後擁著一頂八人抬綠呢大轎。
排場如此之闊,聲勢如此煊赫,左宗棠要去拜訪的,是郭嵩燾。
到了郭府所在的圖樣山衚衕,各種儀仗執事一字排開,把大半條衚衕都佔滿了。八抬綠呢大轎在郭府大門前停下,左宗棠鑽出轎來,只見他寶石頂子,雙眼花翎,朝服外罩著黃馬褂,鼻樑上架著一副大大的墨晶眼鏡。
一個紅頂子的材官到郭府門上投帖。
不多時,郭家門上過來給左宗棠打千行禮,然後呵著腰說道:“我家老爺說,絕不敢當,請爵爺回駕。”
左宗棠料到郭嵩燾會有此作態,於是和顏悅色地說道:“請你回稟你家老爺,我是來看幾十年的故人,不能不穿官服,不然不夠恭敬;還有,我是來會親戚,請你家老爺,務必要見一見。”
又過了好一陣子,郭府的正門終於開啟了,不過主人卻並未出來迎接。
郭嵩燾是站在正廳等候,左宗棠一見面,便打下馬蹄袖,聊起袍褂下襬,跪了下去,“老哥!宗棠無知、無識、無心、無狀,慚愧無地,特來請罪!”
郭嵩燾萬萬沒有想到,左宗棠竟真如關卓凡所說,給自己跪了下來!
一時百感交集。
他怔了怔神,也跪了下來,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旁邊順天府尹和大興知縣兩個,很是見機,趕忙上前,一個攙起了左宗棠,一個攙起了郭嵩燾。
左宗棠開始一疊聲地自責,他罵別人痛快淋漓,罵自己亦毫不含糊,什麼“瞎了眼睛,聾了耳朵”,什麼“豬油蒙了心”,什麼“總是我糊塗,總是我荒唐,總是我該死”。
聽得周圍的人都有點尷尬,郭嵩燾內心激盪,表面上卻還是淡淡的,說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落座看茶,左宗棠罵完自己,開始問候郭嵩燾的家人,十分殷勤——呃,是真的問候。
問過了家人,再問郭嵩燾那邊的兩人都相識的故舊,郭嵩燾一一回答之後,正想也說點什麼,左宗棠便開始談他的西征了。
左宗棠先得意洋洋地說關貝子已許了他一師軒軍人馬——其實關卓凡答應他的是兩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一個工兵營,未足一師之數,但拉大旗作虎皮向來是左季高拿手好戲,而郭嵩燾也聽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咱們都是一個老闆,你就別再小肚雞腸了。
然後左宗棠便開始“演講”了。
左宗棠實在健談,他主要談的是西征和邊防,間以京裡的新聞,湖南的往事,時不時扯一段曾國藩,罵幾句李鴻章,滔滔不絕,郭嵩燾只能偶爾接句話,想主動發表點什麼意見,是基本不可能的。
順天府尹和大興知縣兩位,更是隻能從頭到尾,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