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他的血。
他恐喘,驚瞪,看蜻之翅尖停在自己咽喉一寸外,只是雪夜無月仙,僅有地獄鬼。
他方才明白,桑六娘摘下面具的剎那,只有一個意思——
自己必死無疑!
可他不甘心,“要殺你全家的人真不是我!殺了我,你再也找不到主謀!”
節南呵笑,將咳音混在其中,“小女子目光短淺,只知你和虎王寨一窩山賊滅了我桑氏滿門,是也不是?”
“那人借刀殺人,也是他安排內應,我到桑府時,那些打手護院個個睡得跟死豬一樣,桑大天在正院擺宴吃酒,人人醉得不清,我們不過手起刀落……”蠍王也意識到不能再耍無謂小聰明,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可是隻有我聽過那人聲音,若我死了……”
月光,落雪,劍入喉,他親見自己的死法。
“我……說真……”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他都說受人指使了,她為何不問究竟?
蠍王的喉頭髮出咔咔聲,字不成音,死也不能閉眼。他最後一念,如果他是桑大天,一定會被這個女兒的愚蠢氣得再死一回。
節南拔出劍,終於不用再忍胸腔咳氣,咳得站不住,單膝跪地,更噴出一大口血。但等她重新站起來,不過用袖子隨意抹過沾血雙唇,臉色不再發青,反倒蒼白泛紅,有了些好看顏色。
她解開身上包袱,拿出一個漆黑金字木牌位,搓土燃香,不言不語,不哭不忿,只是長久伏跪不起。
漫天飄沉的大雪,在她那身黑袍上鋪了厚厚一層,漆夜中,如一小小鼓起的土包,似與牌位紅香化為新造的一座孤墳。
突然,有人一聲長嘆——
“六姑娘若想隨家人長眠,泮林不會多管閒事,只請六姑娘上路之前,記得有人無辜受了牽連,你去之後心中定會過意不去。”
草從中一雙墨眼,望土包不動而再度長嘆,“也罷,只怪我自己不識好歹,若乖乖聽話回家,也不會捲入姑娘的復仇之中。不過,泮林好奇問一聲,那蠍王臨終說了一句話,可是將真正的殺親仇人告訴了六姑娘?”
土包一掀,纖影拔長,但背對著草叢那雙眼。
“恐怕讓九公子失望,我沒聽清那句話,不若我送九公子下去問問本人。”聲音雖森然,手中無劍,慢慢收起包袱來。
“六姑娘要想殺我,泮林早已沒命。”原來,他讓她一腳踢進雜草叢中,封了穴道,並非跑得快。
“可惜,太可惜,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那蠍王雖歹毒,極可能說出真兇,六姑娘要是湊近些就好了。”他身上好沉,雪有寸厚了吧?
“九公子莫多想,殺我全家的人是虎王寨和千眼蠍王,我已手刃仇人,何來又一個真兇?”包袱收好,重新揹回身上,節南往密林跨一步。
報仇這種事,她心中自有一個度。能查的,能報的,力盡所能。查不到的,報不到的,也無執念。
“六姑娘好寬的心,既然這般大而化之,自欺……自信十足,想來明辨善惡是非。我亦能明白六姑娘揹負血仇,雙手染血實屬無奈,再說虎王寨惡膽寒心,個個都是十惡不赦之人,死有餘辜。我絕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多言一個字,請六姑娘放心。”他以為她頂多是脾性古怪些,不會真得心狠手辣,要滅他的口?
節南又咳了一陣,這回帶笑,“九公子,你我之前一直聞聲不見面,如今明知對方身份長相卻還如此,可見是有默契的。很好。”語氣稍歇,又問,“敢問九公子何時知道小山就是桑六娘?”
草叢靜下片刻,聲音再起,也攜了一絲笑,“就在劉府裡。”
“謊話。”節南腳下一轉,往草叢走來。
“廢話。”王泮林看得清那雙黑靴近了,目光卻絲毫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