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羽見了這等陣式,才有些心怯。原想那抓筆,筆桿只是個粗圓木柄,如此大筆,筆尖如何能夠使轉書寫得來。這時見了盧鴻要人鋪上這等大紙,顯是有備而來,只怕自己卻是孟浪了。只得一會從書法上挑他些缺點,免得惹人說自己見識不夠。
盧鴻此時站在案前,卻是滿臉平靜。右手執定抓筆,於龍尾羅紋墨海中飽蘸了濃墨,蕩得幾蕩,左手在紙上輕撫,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凝神,右手筆卻倏地提起,也不管它墨汁淋漓,將筆頭於紙上殺鋒直入,以腕運筆,或正或逆,或頓或挫,筆勢如龍蛇飛動,寫下斗大的一個“自”字來。
扯紙的幾個家人齊齊動手,將紙移動停當。盧鴻手下不停,筆走墨飛,如兔起鷂落,幾個大字片刻即告完成。
盧鴻略看了看,要洗硯將這一條取過,懸掛在那廳內門右側的大柱上去。只是這字寫得實在是太大了,便有家人將過年時掛燈籠的梯子搬將來,方才掛好。
這邊才掛好,另一條又寫好了。眾家人又搬過梯子,將這一條掛在左側柱上。眾人適才只是驚歎盧鴻大字寫得筆法勢如奔雷走電,但文字過大,反倒難以看出妙處來。此時兩條書條高高懸起,眾人遠遠看了,卻是寫的一幅對子:
自古幽燕無雙地,天下范陽第一州。
唐時雖然詩文中也講求對仗,但將其以對聯的形式懸掛張貼的,卻是絕無。初時眾人還以為盧鴻上那大紙,是欲要寫一件大幅橫軸出來。誰知寫來卻是一句對子,分為兩紙豎幅,一左一右懸掛起來,單說這形式新穎,真是聞所未聞。
古人說有筆如椽,自然是誇張。但盧鴻這兩聯大字,筆劃足有手腕粗細,字大如鬥。兩聯自屋頂直垂而下,便如銀河直落,遠遠看來,更覺氣勢開張。大字為真書,渾厚蒼勁,但行筆間每有映帶,雖然少有牽絲,卻更增筆斷意連之趣。眾人見慣了小字精書,均是手掌中把玩展閱之物。乍然見了這等鴻篇鉅製,更兼詞意豪健,氣魄不凡,一時神為之奪,竟是全場默默,說不出話來。就是剛才打定了主意要挑出點毛病來的陸清羽,此時也只是呆呆地看著這兩聯大字,渾然忘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正當場內眾人集體失聲之時,卻聞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自古幽燕無雙地,天下范陽第一州!好句子,好書法!”
眾人回頭,卻是一個儒袍老者,面貌清癯,三縷長髯直飄至胸前,正由盧祖安等人陪著,步入廳來。只見他兩隻眼睛光芒閃動,看向廳中兩條長聯,正自點頭。
眾人看這老者氣度不凡,卻是盡皆不識,一時都未敢接言。盧祖安言道:“祭酒大人誇獎了。卻是小兒盧鴻憑藉雕蟲小技,便作賣弄,難當識家法眼。”說罷對盧鴻說:“鴻兒,還不快來見過孔大人。”
盧鴻見此情景,哪還不曉得面前的便是名聞遐邇的孔穎達到了。連忙上前幾步,施禮道:“學生盧鴻,見過祭酒大人。薄行無狀,忘乞贖罪。”
孔穎達微笑不語,聲音甚是柔和地說:“早知盧家千里駒之名,玄壇講經,首倡氣學;更聞四寶皆精,書翰獨步。以往老夫還想或有溢美之詞,今日一見,方知更在傳言之上。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
盧祖安自然是替盧鴻遜謝不已,孔穎達只是微笑不答,看向盧鴻的目光頗為欣賞,又勉勵了他幾句,才在盧祖安的陪同下去了。
原來這孔穎達也是才到范陽,盧祖安等人將其迎入,才過廳門,便見了眾人在廳內聚觀盧鴻書法。眾人雖然都是海內名宿,見多識廣,但這等對聯這等書法,也是未曾得見。觀賞再三,孔穎達便忍不住出言讚歎,更要見識一下寫字的書家。待知寫字的便是玄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