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起走後,酒桌上一時間出現了冷場。半晌,朱汝珍跳了起來,攘臂大呼:“這個野翰林所吟的歪詩,與宋江刺配江州,在潯陽樓所題的反詩何其相似!古人說,詩如其人。誠不我欺!此人狼子野心,昭昭若揭。我等何不聯名上奏,參他一本?”
許澤新微微搖頭:“他念的打油詩,第一句“九州動盪起幹劃倒是有些違礙。然而第二句“酸儒文章能如何”只是罵人的話,寫進奏本里,怕是有些煩讀聖聽吧?”看我霹靂一聲響,一句,自承是爆竹?洋炮?雷霆?不清楚。最後一句“便把萬國膽嚇破1,說的乃是外國,與我大清無涉。如果奏上去,逃不了“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八個字,他最多落個獲譴降職的處分。要知道,他可是孫壽州中堂的猶孫,如果和他撕破臉面,恐怕不美吧?”
頓了一頓,又道:“再者,即便比附,也不當用宋江的反詩,而是最好用唐末反賊黃巢的《不第後賦菊》。”
朱汝珍聽他說罷,有些臉紅。原來他說的反詩,乃是小說《水滸傳》第三十九回中,宋江酒醉後在潯陽樓上題寫的詩作,全詩為:“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漫嗟吁。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確實和孫元起的順口溜有幾分相似。可一來宋江是小說中的人物,那首詩自然是虛構的,用來比附,自然不當。再者,《水滸傳》在正統文人眼裡,屬於是教誘犯法、壞人心術的“誨盜之書“有一段時間曾被嚴禁刊傳藏閱。平時大家日常讀讀,自然無所謂,可把它寫進奏摺裡,用它來攻擊別人謀反,就有點像鳥鴉落在豬身上看的見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
許澤新所推薦的黃巢《不第後賦菊》,全詩是:“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和孫元起的順口溜也有些神似。他向朱汝珍推薦,自然是希望朱汝珍能上個摺子,彈劾孫元起。成功了,當然大家皆大歡喜:不成功,與自己也毫無瓜葛。即便孫元起他日東山再起,這筆賬也記不到自己頭上。
朱汝珍也只是嘴上叫得歡,見大家都沒有動手的意思,心中其實早已息了參奏的念頭。
年齡最大的陳伯陶,這時候幽幽地說了一句:“此子包藏禍心,將來必能作賊!“
座上諸人都是飽讀經史的,自然知道陳伯陶所言“必能作賊“乃是出自《世說新語》中的一個典故:“石崇側,常有十徐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側。王大將軍往,脫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故事裡面提到的這個“王大將軍“是東晉初年的著名權臣王敦,他曾與王導一同協助司馬睿建立東晉政權。永昌元年(勉年),王敦以誅劉槐為名進攻建康,擊敗朝廷軍隊,自任丞相,誅殺周跋等人,在武昌遙控朝廷,曾一度想謀權篡位。史稱“王敦之亂“。用來王敦來比擬孫元起,自然寓貶於褒、寓褒於貶,褒貶兼有,而貶大於褒。;
聽了陳伯陶的話,諸人不由暗暗點頭。
只有劉春霜心裡在想:你們都說“詩如其人“都說他所做的詩是反詩,怎麼就想不到趙匡胤,想不到“未離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萬國明“這句詩呢?話說回來,這個孫元起真是個趣人,等下次見面,定好好和他聊聊。
再說爛醉如泥的孫元起,被驕子抬回了後海的寓所,一覺睡到傍晚五、六點。睜開眼時,屋中昏黃一片。清末的白酒,可沒有用食用酒精勾兌的,全是純糧釀造。醉酒醒來,頭倒不疼,只是頭重腳輕、胸中煩惡。
孫元起口渴得厲害,想起身取些茶水喝,只覺得手腳疲軟,半天才在床上坐起身。外面有人,聽見動靜連忙進屋。一看是老趙,有心想說自己口渴,可嘴張了半天,乾燥嘶啞的嗓子也沒發出什麼聲音,只好勉強用手指了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