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鐸果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第二天是他大婚的日子,他完全沒有討利市的想頭,或者根本不在意吧!從議事處散出來便去了慈寧宮。
皇太后心裡也有底,榮安皇后這回的確是得罪了他,自己身又不正,結果被人拿住了把柄。她有些悵然:“可憐她寡婦失業……”話說半句又咽了回去,人證物證俱在,倘或有個偏頗,後宮那麼多宮眷都看著,豎了這個榜樣,往後還得了麼!太后閉了閉眼,“賞她個全屍吧!”
他行了禮退出來,宮門上早就有人候著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太監看他眼色行事,進喈鳳宮把人叉出來。中正殿是紫禁城裡的誅仙台,不管你品級高低,賞了綾子就得去那裡上路。他掖手站在門墩前,見人來了便在前面開道。今天天色不大好,昏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南北看,筆直的甬道上人影全無,大約各宮都知道這事了,怕觸了黴頭,有心避諱。
寒風瑟瑟,像牛芒細針,從領口袖口裡鑽進來,直插心臟。榮安皇后仰頭往上看,宮牆頂上一顆枯草吹得折了腰,一切都是灰濛濛的。她做了十一年皇后,臨了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三天沒吃飯了,卻也不覺得餓,只是腿裡乏力,走起來艱難。進了中正殿的宮門,那正殿像個張開的巨口,叫人心生懼意。
她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反抗的了,橫豎到了這步,再往前一點就超脫了。兩個宮人把矮桌搬到廊子底下,桌上供著吃食,那是她的斷頭飯。她在中路上站定了腳,看了肖鐸一眼,“把他們支開,我有話同你說。”
他原不想聽,念在她曾經提拔過他的份上,姑且按她說的去做了。
她沉默了下,“你真的那麼恨我麼?”
他說:“我給過你機會,你自己沒有珍惜。”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她眼神哀慼,嘴唇顫抖著,站在風裡搖搖欲墜,“因為我嫉妒。我承認,剛開始你在我眼裡不過是個消遣,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應當沒有感情的。可是自先帝駕崩,我所有的支撐都垮了。別人指望不上,唯有你……我甚至不恨你幫助福王奪位,只要你還能顧全我,前皇后便前皇后吧!但是出現了個步音樓,一個跳牆掛不住耳朵的傻丫頭,哪點叫你念念不忘?你為了她多番違逆我,到底我在你眼裡算個什麼?”
他表情淡漠,連聲音都是沒有溫度的,“你想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僱主,有錢有權我替你賣命,如今你什麼都沒有了,我念在往日的恩情,也願意保你榮華到老,只可惜你並不領我的情。至於音樓,她不過太年輕,從來沒有受人重視,活在夾縫裡,活得戰戰兢兢。所以不要說她傻,你這麼說她,我會忍不住再殺你一回。”語畢往臺階上比比手,“時候差不多了,娘娘用飯吧!你放心,你雖入不了皇陵,我另外替你修墓,不會叫你暴屍荒野的。”
她聽了苦笑起來,“原來我的結局還不如邵貴妃,至少她能陪在先帝身邊。我呢?連個妃園都進不去。”
“這樣不好麼?”他側目看她,“這一生是黃連鍍了金,我勸娘娘來世莫再入這帝王家,小門小戶裡過日子,能夠安享天年最要緊。”
他對送人上房梁這套不怎麼感興趣,料著話也說得差不多了,揚聲喚人進來。暢蔡春陽撫膝上前唱了個喏,對榮安皇后道:“奴婢伺候娘娘。娘娘用些飯,下去道兒長,吃飽了好上路。”
她傲然抬高了下巴,蔡春陽見她不挪步便伸手來拉她,被她狠狠一把格開了。中正殿前有口金井,平時不上橫木,她寧願自己死,也不要被人架住了往脖子上套繩圈。回首看了肖鐸一眼,冷笑道:“我若陰靈不遠,就等著看你如何求而不得,身敗名裂!”
大夥兒一個閃神,她提裙便往井亭那兒跑。蔡春陽要攔也來不及了,只見裙角一旋,井裡水聲轟然四起,再要論長短,榮安皇后早就不見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