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燈夜遊,從小道上走,羊腸一樣的衚衕曲裡拐彎,窄起來僅容兩人穿行。擠著擠著到了盡頭,一腳邁出來,眼前霍然開朗。
唐朝文人愛在梨花盛開的時節踏青,歡聚花蔭下,邀好友飲酒作詩,這種風雅的活動有個名字,叫洗妝。後人推崇,於是一直延續到現在。坊間的夜市也應景兒,攤子一般要擺到四更天,大夥兒也不顧忌時間,漫無目的在外面遊走。年輕男女這當下最有熱情,心裡存著一份朦朧而美好的憧憬,摩肩接踵間說不定一個轉身就遇上了有緣人,眉間心上,從此惦念一生。
小衚衕外垂楊和梨花共存,青白相間裡綿延向遠處伸展。路上也有趕集的人,挑著花燈慢慢前行,遇見熟人點頭微笑,並不多話,錯身就過去了。
音樓深深吸口氣,空氣裡帶著梨花凜冽的芬芳,叫她想起兒時睡在書房的窗臺下,窗外花樹開得正豔,幽香陣陣,隨風入夢來。不甚快活的童年,卻仍舊叫她留戀。有時候只是懷念一個場景,比方那時恰好響起一首曲子,因為正是襯著明媚春光,多少年後再聽到,當時的點點滴滴,大到山水亭臺,小到一片落葉,會像畫卷一樣鋪陳在眼前。
“廠臣以前趕過夜市麼?”她轉過頭看他,燈籠圈口的光亮不穩,燈火跳動,他的臉也在明暗間閃爍。
肖鐸說沒有,“臣晚上鮮少出門,自從執掌東廠以來只出去過一回,也是辦案子。從北京到懷來,連夜一個來回,還遇到埋伏,傷了我的左臂。”
她顯然不能理解,在她看來他是能穩穩拿住大局的人,怎麼會有人傷得了他呢!她嘆了口氣,“他們為什麼要刺殺你?”
“因為我是壞人,仇家也多,人人想要我的命。”他慢悠悠道,這樣生殺大事仍舊無關痛癢的模樣,“在我手上倒臺的官員太多了,還有一些富戶百姓,也曾遭到東廠和錦衣衛的屠戮,都恨透了我,最好的法子就是殺了我。”
“那東廠的廠衛呢?他們辦事不力,沒有保護好你?”她往他左臂看了眼,襴袍的袖口闊大,只看見那尖纖纖的一點指尖微露,還有他腕上手釧垂掛下來的碧璽墜角和佛頭塔。音樓暗自嘀咕,真是個矛盾的人,明明說自己不善性,但時時盤弄佛珠,想來是信佛的吧!就因為殺戮太多,所以求神佛的救贖麼?她輕聲問他,“廠臣的胳膊眼下怎麼樣?舊傷都好了麼?”
他淡淡應個是,“傷得不算太重,養息一陣子也就好了。”
“那些舞刀弄槍的人真可怕,廠臣以後出去要留神,知道仇家多,身邊多帶些人才安全。”想起來又吶吶道,“今兒就咱們倆,萬一再有人竄出來,那怎麼辦?”
他請她寬懷,“那次是回程途中一時大意中了埋伏,真要論身手,臣未必鬥不過別人。”他四下環顧,“再說這紫禁城裡,哪一處沒有我東廠的暗哨?老虎頭上拔毛,量他們沒有那膽量。娘娘只管盡興,有臣在,旁的不用過問。”
她笑了笑,垂眼道:“我哪裡是擔心自己,我又沒有仇家,誰會想殺我呢!”
不是擔心自己安危,是在擔心他麼?他用力握了握拳,沒有去看她的眼睛,只怕那盈盈秋水撞進心坎裡來,回頭就不好收場了。
他這裡百轉千回,音樓卻沒有想那許多。摘下頭上冠子,把簪叼在嘴裡,自己停在一株花樹下抬手摺枝椏。短短的一茬子,頂上連著三兩朵梨花,很有耐心地一支支嵌在網子上,左右盤弄,再小心翼翼戴回去,在他面前搔首弄姿起來,“廠臣快看,好不好看?”
梨花插滿頭,年輕的女孩子,怎麼打扮都是美的。他含笑點頭,“甚好。”
她手裡還有一枝捨不得扔了,猶豫一下,轉身別在了他胸前的素帶上,“以前我娘在世時喜歡戴花,初發的茉莉最香,用絲線把每個花苞紮好掛在胸前,那種味道比薰香塔子好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