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他疼痛,他依舊如從前一樣舒眉展眼,也依舊如從前一樣溫潤地答她,“謝玉能跑,主將不能跑啊。”
是了,他是楚軍主將,主將怎能丟盔棄甲,主將怎能丟棄大軍落荒逃跑啊。
這是主將的擔當與道義。
她記得薊城城門謝玉的話,“雖千萬人,吾往矣。縱斧鉞加身,亦九死不悔。”
他如今果真斧鉞加身,然而楚國的君王與公子可值得他做這個不能跑的主將啊。
小七笑著點頭,拭去眼淚,溫柔地望他,“謝玉,你餓不餓啊?”
謝玉仍笑,“餓了。”
她把棉布一層層開啟,小心掀開碗蓋,這一路清湯麵被她暖著,至此仍舊冒著熱氣。
他的雙腕鎖著沉重的鐐銬,大約是不能端碗的。
那也無妨,還有小七呢。
她一手端著青釉蓋碗,一手執著木箸,挑起面來喂他。
她問,“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小年。”
“那小年呢?你知道小年是什麼日子嗎?”
“是你的生辰。”
清湯麵熱氣嫋嫋,能掩住她眼裡的水霧,她破顏一笑,“這你也知道,你還知道什麼呀?”
謝玉也笑,“知道,小年夜,你們不吃餃子,吃長壽麵。”
眸底的淚愈發藏不住,就連這樣的秘事謝玉也都知道吶。
是呀,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說他為她而活,也為她而死,他怎麼會不知道吶。
她有好幾年都不曾好好過生辰了,有好幾年都不曾好好地吃一碗長壽麵了。
而這一年,是謝玉陪她。
她笑著挑起長長的面餵給謝玉,她想,她和謝玉無父無母,不過都是這廣闊天地裡的蜉蝣罷了。而今能好好地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一碗麵,還能有什麼遺憾呢?
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她像一個母親一樣溫柔地勸慰他,“快吃吧,吃了長壽麵,就能長命百歲。”
她看見謝玉眸中亦泛著水光,他大口地吃著,好似他這輩子從來也沒有吃過這麼好的熱湯麵。
她餵給他湯喝,他飲得嗆咳幾聲,她便笑,笑著去拍他的脊背。
他的後背能觸到脊樑,征戰四個多月,鬱郁不得志,他瘦了許多啊。
她哄勸著,“慢點兒呀,都是你的。”
是,都是他的。
門外的人開始催了,沒有進來,只把牢門輕輕地扣著,“時辰不早,說完話,姑娘該走了。”
哪裡有說完的話,攢了四個月的話都沒能好好地說一說,哪裡就有說完的話呢。
她要把心裡的話全都告訴謝玉,要告訴他,你打得真好啊,你把公子許瞻攔在漢水之北整整兩個月啊,就連大表哥都沒有過這樣的戰績呢!
要告訴謝玉,要告訴他,你沒有輸。
要告訴他,他們的父親都會為楚國有這樣的好兒郎滿臉的榮光。
要告訴他,即便楚國放棄了你,但小七不會放棄你。
她還一句也來不及說,謝玉也開始催她走了,謝玉也說,“小七,走吧。”
是,是該走了。
臨了了,從前沒有說完的話,從前沒有解開的謎,不管怎樣,也都該長話短說,也都該說一說了。
她說,“謝玉,我知道你的未婚妻是誰。”
他笑,“是誰?”
“是謝樵呀!”
她看見謝玉眼尾乍然通紅,眸光定定地望來,憮然一嘆,“謝樵。”
是,是謝樵。
這是隻有她和謝玉才知道的名字,門外的人是聽不懂的,門外的人也並不知道謝樵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