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發麻的刺耳聲響。
人是看不清晰的,但能想象得到公子許瞻與楚國大澤既駕戎車,四牡業業,冬日的風把他們的戰袍鼓盪出壯烈的模樣。(既駕戎車,四牡業業,出自《小雅·鹿鳴之什·采薇》,意為戰車已經駕起,四匹雄馬又高又大)
一人二十有二,一人不足十九,兩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俱是頭角崢嶸,鰲裡奪尊的好人物。
他們遙望彼此的時候,會想些什麼呢?
殺到這般地步,他們的眸中必定斥滿了凜冽的殺氣。然這殺氣之外,是否也會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小七未能見過,因而無從知道。
但想必那目光的交鋒不會太久,那漢水兩岸,必是號角聲響,金鼓喧闐。必是令旗舞動,將軍揮戟。必是戍臺烽火,人馬沸騰。繼而戰馬嘶鳴,鐵騎衝撞,白刃濺血。
真正是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而今她立在高地之巔,亦在時局之外,卻仍舊會牽腸掛肚,膽戰心驚。
臉畔似有什麼一晃,繼而髮絲一緊,小七緩緩地轉過頭去,見一旁的裴孝廉捉住了她在風中翻卷的髮絲。
那北地的漢子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悲憫,小七怔然,他那樣粗獷拙直的人,一向活得簡單純粹,他怎會有這般悲天憫人的神情呢?
她不知道,但卻也沒有額外的精氣神再去仔細地想一想了。
卻聽裴孝廉輕聲問了起來,“你今年,才十七歲吧?”
他竟沒頭沒尾地問起了她的年紀,她的年紀在燕國極少有人問起,就連她自己都險些要忘記了。
小七點頭,“十七了。”
她看見裴孝廉凝望著她,神情十分複雜,那雙悲天憫人的眼睛裡藏住無數的情緒。
她便問她的朋友,“你怎麼了?”
但她的朋友說,“你有白髮了。”
小七愣怔了許久,許久才恍然一悟,這一年,這個叫小七的人,她才十七歲呀,竟也似過了有一輩子那麼久了。
不由地愀然一嘆,她想,她終究是要走上母親的老路了。
那幾根白髮此時就那麼握在裴孝廉的手中,她看見那北地的漢子眼眶溼潤,她便笑,“多嗎?”
那莽夫笑,“不多,幾根。”
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一個心裡早已千瘡百孔的人,一個面上還有疤痕的人,一個早早就生了華髮的人。
然而她卻沒有什麼可哭的。
小七隻有笑嘆,“將軍拔下來吧。”
她的朋友應了,那常年握刀的手仔細在她的發中捋出了白絲,繼而似被針輕刺了一般,被那人一根根地拔了下來。
她垂眸端詳著掌心的銀絲,與這天地間的雪融成了一樣的顏色,她記得自己從前有一頭好看的青絲,後來雖被燒得毛躁,但也慢慢地長了回來。
恍惚記得有人說,鬒髮娥眉,生得極美,原不需什麼金簪玉飾。
而今這鬒髮竟已經白了。
一時悵悵地失神,終究攤開手心,叫那白髮隨風蕩然飄遠了。
她縱目追尋,溫柔地說,“謝樵,飛吧。”
身後的人問,“誰是謝樵?”
她心裡輕快,她說,“一個想要做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