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蟄伏,蟄伏,蟄伏。
忽而腳步聲起,不輕不重,乍然一道淒厲的雞叫,繼而是翅膀極力撲稜的聲響,連帶著其他酉禽在雞舍內外驚惶逃竄起來。
來了!
月色下那賊子的身影朦朧可見,依稀倒有著十分提拔的身段。
既有一副好身段,又何必做下這般勾當?
金柄匕首已悄然拔出鞘來,小七牢牢握在掌心,疾疾出了茅屋,拔步便朝那賊子追去。
那賊子聽見動靜,棄了酉禽轉身便往桑林之中逃去。
小七急起直追,那賊子漏了馬腳,原也該狼奔鼠竄,哪知道竟跑得不快不慢,以小七這樣的步子竟能始終與其保持著一箭之遙。
岌岌追去,追去,追去。
踏著田壟,撞到桑葚,踩折了蘭草,碾碎了薜荔,一腳踏進溪流,濺起的水珠在月華下泛出清潤的流光,宿莽在袍擺兀然拂出好看的花樣。(薜荔與宿莽皆出自《離騷》,如“貫薜荔之落蕊”,“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追得她氣喘吁吁,一頭薄汗。
驀然那賊子身形一頓,就在那不及開墾的蘭草裡停了下來。
風清月皎,這山頭低矮起伏,草影輕晃,那賊子的衣袍在風裡翻飛飄蕩。
分明是個盜賊草寇,可那優遊不迫的身影怎的竟一副霞姿月韻,好似神仙中人。
再一看去,那身形氣度隱隱竟有些熟悉,彷彿哪裡見過似的。
大晚上的,真是見鬼。
心裡尚來不及盤算些什麼,小七手裡的匕首已先一步抵在那人腰間,雖大口地喘著氣,亦不忘來斥上一句,“跑什麼,小賊!”
聽見那賊子輕輕笑了一聲,溫熱的鼻息清晰可聞。
方才跑了這遠遠的一路,竟察覺不出那賊子有任何的氣喘汗流。
真有一副好身手。
不,不對,竟還敢笑?
真是膽大猖狂。
小七一惱,掌心的匕首又向前抵進了幾分,“你哪兒來的膽子,敢在西林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攥住刀柄那隻手已被那人有力地握住,使她的匕首頓在原地,再不能更進一步。
那賊子說,“小七。”
其聲溫潤如玉,她十分熟悉。
這聲音使她整個人都頓在了原地,好一會兒都沒能回過神來。
哦。
是謝玉。
是從前那個吃雞的人。
他愛吃雞,因而精心鑽研各種吃雞的法子。
他會烤雞、燉雞、燒雞、會做叫花雞,會用山菇燉雞,他能生火,能煲湯,還能打蛇,除了不怎麼識得野山菇,山野之中的事好像沒有什麼是能難倒他的。
是了,也只有他才敢偷西林苑的雞,旁人誰敢呀?旁人誰有這樣的膽子。
小七的柔荑被謝玉牢牢地握住,金柄上的龍紋往她的手心裡壓去。
仰起頭來,仔細端量。
月色如水,謝玉的臉不算清晰,唯有眉心那顆與她一般無二的紅痣卻似要閃出光來。
見了謝玉,心裡都是軟的,丟失酉禽的氣也頓然都煙消雲散了。
小七輕聲叫道,“謝玉。”
見了謝玉,便想起那皚皚一片天地裡的柴屋,想起那張鋪著灰狼皮的火炕和絮了蘆草的被褥。
見了謝玉,便想起那狹小的雪洞,想起黑壓壓的林子連個走獸都沒有,唯聽見他一雙腳將雪踩得咯吱作響,想起謝玉揹著她走了一夜的路。
見了謝玉,便想起那在驛道上徘徊的馬,想起那獵獵鼓盪的寒風,想起她坐在謝玉身前,裹緊了謝玉的白袍子,莊王十六年的冬天多冷啊,她回想起來竟覺得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