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婆子出門前,她第一次問起了許瞻來,“公子瘦了許多,如今仍舊很忙嗎?”
啞婆子步子一頓,繼而慢慢轉過身來,衝她點了點頭。
她便想,你瞧,小七,公子的確很忙,他並不是厭棄你。
草藥參湯又連喝了四五日,身子比才來大營時還要好一些了,她試著走出了這座營帳。
啞婆子並沒有攔她,這大營裡的人也不曾攔她。
她仍舊穿著男子衣袍,蹬著小棉靴,一根布帶就將滿頭的烏髮束了起來。
大營裡的雪已是極厚的一層,但有人走的地方被清掃得乾乾淨淨。
這一日倒是個晴天,暖洋洋的並沒有風,小七抬起頭來,青天之上金烏高懸,快至晌午的日光刺得她一時睜不開眼。
她怔怔地想,真快呀,如今竟已是十二月了。
點將臺上排隊佈陣,操練兵勇。校場此時正快馬飛馳,張弓射箭,這上萬的刀戟金甲,無一日不是厲兵秣馬,枕戈待旦。
單單一個薊城大營便是如此,稱霸北地,攻克楚國想必亦是指日可待。
她踩著營中的青石板路一步步地到了中軍大帳,帳內有人聲,她便立在門外。
她不急著進帳,因為她並沒有別的事,她來也不過是等著有了合適的機會進帳侍奉。
這一日是暖和的,瞭望塔中的燕軍比往日鬆弛許多,進出大營的探馬亦都是面帶喜色。
想必大敗楚國。
打了勝仗是好事,大帳裡的人定然歡喜。
他若歡喜,那她便也歡喜。
裴孝廉進帳的時候在她身邊微微一頓,只是側過臉來瞥了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不說什麼,便是沒有為難。
小七想,以後終究會好起來的。
她垂眸望著自己的一雙手在日光裡發出幾近透明的色澤,心中輕輕一嘆,這苦難的一年就要過去了,她期盼著即將到來的莊王十六年能過得平靜安穩一些。
不久竟是陸九卿從帳裡出來,見了她笑道,“姑娘氣色好多了。”
小七低頭淺笑,“託大人的福。”
很快帳裡的將軍們也全都說笑著出來了,待他們下了石階走遠一些,小七輕聲問,“大人,公子可是打了勝仗?”
陸九卿點頭稱是,“公子知道姑娘來了,姑娘進帳吧。”
小七與陸九卿告了別,一個人進了帳,見許瞻正靠在矮榻上闔眸小憩,接連多日的軍務擾著他,叫他宵旰焦勞,大抵早已乏極了。
有多久了呢?
她算著日子,九月底,他白日便去了雪嶺,與她飲了松子酒,也吃了烤板栗,那日的酒沒有飲完,他便因東南的緊急軍務快馬回了薊城。
自那一日見他至今,已有兩個多月了。
她輕聲到了榻旁,在一旁的龍紋淺盤裡淨了手,拉過薄毯來給他覆在身上。
那人大約睡著了,一身簡單的暗紅色袍子沒有任何繡飾,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靜靜地闔著,看起來十分疲憊。
他只是一個人睡在那裡,沒有軍師與護衛跟隨,身邊也無一人伺候,沒有陰謀也沒有算計,整個人反而柔和了下來,亦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
小七沒有擾他,他沒有醒,她就靜靜地跪坐一旁。
也不知有多久過去,也許只是片刻,也許已有小半個時辰了,忽聽他說,“怎麼不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