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書信,猶如捧著燒紅的炭條,只覺得手心都要燃起來。因是家書,她不便在此拆讀,匆忙辭過眾人,快步回屋,快得阿柳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康三郎在身後笑著故意高聲嘆氣,“我可是白跑這一趟的麼,連聲謝都省免了。”
“穆清吾妻,城東一別,雖身在遼東,猶念卿之安危。幸懷遠俱安,英華亦安。朝中異變將生,楊玄感起反旗,果如卿所料,取李密下策,將欲圍攻洛陽城。上已授唐國公弘化留守,知關右諸軍事,五月間引兵向西至弘化郡,因竇夫人病逝,李公與大郎暫留懷化治喪儀,遣吾與二郎先行,沿途蕩流寇,收散兵,十餘日可至。相聚近在咫尺,望勿念。”
她捧著書信反覆來回看了幾遍,心中喜不自勝,手指頭輕輕撫在他的字跡上,忽能感受到竇夫人緣何日日臨摹她丈夫的筆跡,原來這一個一個的字,也似有溫度有情愫的,足可以撫慰人心。他說城東一別,那開拔那日她在城樓上的殷殷相望,他確是見著了。再遙想那一日的情形,不免又惹起她的唏噓,就這麼喜一陣傷一陣的,隔了好久,方才想起信上還有另兩件事。
她再度展開書信,將信中內容又細念上兩遍,爛熟於胸。隨後揣著書信往後廚去,後廚的紅泥風爐上正熬煮著她的藥,爐火正旺,她從懷中取出書信,折了幾折,深吸一口氣,狠下心腸將它投入火中。
“七娘!”阿柳從後頭趕來,阻攔不及,薄薄的書信已燃成一團灰燼,落入風爐中。“你如何捨得……”
“信中所提的事,樁樁件件皆關係著多人性命,怎可留存。”她笑著拍了拍阿柳的手背,“不過十餘日,便可見著了,還比不得紙上片言隻字麼?”
依著熟記的書信內容,她自思忖了一番,竇夫人歿了,難怪在龍泉郡滅殺了李建成的四名近侍後,一路並未再見有人追截,原他分身無暇,竇夫人終是以最後一口氣,託舉了二郎一把,如今她既已不在了,兄弟間扯破臉面的那日,怕是就在眼前了。
竇夫人喪儀一過,只怕是未過,李建成便要再度秘聯薛舉,如此算著時日,倒令人生了急迫。可穆清卻愈發的安定,待彼時杜如晦在她身邊,她便可躲個懶,不必太過艱辛,也再無所畏懼。
隨後的兩日,她過得甚是愜意,甚至留意到後院的牆角,有一株盛開的桃花,先頭幾日,每日走過後院數次,皆不得見,現看來,這株灼灼的桃花竟似平空冒出來的一般,正開得爛漫。不由想起了東都宅內的那一塘蓮花,臨走託付了賀遂管事,也不知那花匠有無盡心侍弄。
醫士來看過一回,探過她的脈,笑著拱手賀她,“娘子大安了,小阿郎健壯,已然無礙。換過一劑藥,再吃幾日,便不必再尋醫問藥。”
穆清眉眼間無不帶著笑意,起身謝過醫士,那醫士忙虛扶道:“這可不敢當,到底是娘子自身福澤深厚。”
各人俱歡喜,厚重打賞過醫士,有家僕來恭敬地送出大門。她心滿意足地在胡床上坐著,忍不住伸手撫摸仍平坦的小腹,想象著杜如晦得知他們有了孩兒後,該是如何欣喜,他會說些什麼,會有怎樣笑,她一連想了十來樣,總覺不像是他一貫做派,自己卻因這些想象痴笑了許久。
再說那醫士,被送出庾宅,懷揣著厚賞,亦是滿心歡喜地往自家走。走到一半,忽念想起上坊的臘牛肉來,左右看看,已錯過了往上坊去的路口,他懶怠折返,便擇了一條少有人行走的小道,準備走個捷徑去上坊。
才剛在小道上走了五六步,只覺兩邊肩頭一沉,雙腳卻輕飄飄地離了地,還沒來得及喊一嗓子,便被人哐地一下扔進一輛黑咕隆咚的馬車內。L
☆、第七十一章 剝床及膚(一)
黑暗中,醫士只覺得有一冰涼堅硬的物件,抵在他的脖頸之間,他很容易便猜到那是甚麼,於是他不敢動彈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