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珏道:“曾相怎會用逾制之器?”
他語露不解,並非全然刻意。曾相為相這些年,無為無奈,唯一可稱道的,只有“謹慎”二字。除卻剛居相位時自嘲“本臺”那次之外,再無一絲一毫漏出腸子的不滿。千般委屈,都隱在腹中。行樸言素,體正神端。楚楚一人,默默獨立。被清流們憐愛曰:“可嘆曾公,唯幽無怨。”皇上也屢賜錦緞器物與他,諭:“曾相勿太儉樸,恐人疑朕之苛矣。”
若有人能從曾相的言行用度上挑出毛病,蘭珏覺得朝中至少八成人得去大漠放羊。
“難倒那御史參奏曾相過儉過素?”
吳仕欣一臉艱難:“回大人話,參得並非儉素……而是說曾相……用器過葷……”
曾丞相別無他好,獨愛品茶。每日簽完該籤的文書,便在紫微臺內,攜一壺一杯,閒觀春花秋葉。
朝中每月,從三品以上朝臣,有官茶散茶兩罐,團餅兩盒。一般官員,一罐一個月也吃不完,不是拿回家用,便是分與下屬。唯獨曾丞相,擱在務政臺內,自己就能喝完,往往還不夠。
皇上親政之後,曾丞相比以前更清閒,茶也喝得更多。
上個月,曾相的一位門生自江南來京中述職,送了曾相一把紅泥小壺,並兩個杯子。
這套茶器乃某制壺名家所作,曾相十分喜歡,他平時公務中所用的瓷具宜配綠茶白茶,但團餅熟茶更合陶器,曾丞相便將這套壺杯拿到臺閣中吃茶。
蘭珏疑惑,紅泥陶壺,尋常百姓都用得,絕不是什麼犯忌諱的東西。
“難道壺上刻了什麼花,題了什麼詩?”
吳仕欣神色更艱難:“回大人話,無花也無詩,是個素面壺,只在壺蓋上鑲了一顆菩提珠。只是……只是這把圓壺的樣式有個別號,叫西施壺……”
西施壺,又名西施乳……
“參了曾相的是一個尋常的六品侍御史,姓耿名亳,故有個諢號叫梗脖子。”
蘭珏聽著有些耳熟。
“許是也參過我。”
吳仕欣一揖:“學生大膽該死,聞說,此事是與大人略有牽連。”
蘭珏莞然:“御史臺幾時不捎帶上本部院才是奇事,你勿要有顧忌,詳細說便是。”
吳仕欣再一揖:“學生聽聞,乃因如大人這般的忠臣屢遭誹謗,皇上聖明,便降下訓諭,令彈劾須有實證,勿肆意中傷。太傅又讓曾相多多端肅朝綱。曾相便請卜大人閒敘了幾句。”
御史臺的許多御史,這幾年內心都十分憋悶,眼見懷王、雲太傅與王太師把持朝政,黨羽益豐。清流屢處下風。卜一範又是一根腰軟的牆頭草,使他們不能盡發錚錚之聲。連一個蘭珏,也是越彈越升。還令那些奸佞小人給御史臺起了個綽號叫“彈彈起”。
這兩天,蘭珏加封翰林廷講學士的訊息傳出,令許多清流愕然。
翰林院素為清流叢林,一向恪守清正風骨。似蘭珏這等鑽營之徒,下鄉沒幾天,殷勤地狠拍了太后、懷王和玳王一通馬屁,竟就要頂著翰林兩個字招搖了,恥哉憤哉。
耿御史等幾位出身翰林院的御史接收到豐樂縣衙隔壁察院傳來的訊息,原預備再參蘭珏一本,彈劾他借休省之名,與刑部王硯及地方官府私相勾結,越權干預地方政務,縱護淫祀,妖言媚上。
但這個本子沒能遞上去,卜一範被曾相召去了一趟紫微臺,回來就壓下了這個本子。
蘭珏一笑:“本部院可沒這麼大面子。算算時日,亦對不上是本部院言行有失。”
皇上的訓諭,必是因有人參奏了懷王近來在玳王之事上的一些作為。
曾丞相召卜一範,定也是善意地含蓄提醒,勿太急進,多彈彈他蘭珏這樣的便罷了,暫不便硬碰的,還當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