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風,颳了滿身的水。原來漫天漫地,正在下那淡煙似的細雨。再看那老槐樹枝子,
樹枝上,也生了幾撮淡綠色的嫩葉子,在雨霧裡面,便顯出一種生氣,不是早幾個
月的樣子了。楊杏園想道:“日子真快,又過了一半春天了。”身上因為被風吹著,
灑了幾陣細雨,很有涼意,便走進屋子來。一看壁上掛的月份牌,高畫質明節只差一
個禮拜。由不得又嘆了一口氣,心想去年這個時候,還沒有認識梨雲,今年這個時
候,人已埋在三尺黃土之下了。這樣一想,越發悲感得很。又想道:“梨雲死的時
候,我就只隨隨便便做了一副輓聯,連祭文也沒有做一篇,今年清明,前去掃墓,
一定要補上的。”楊杏園心裡想著,便坐在椅子邊,抬頭對窗外看去,只見那院子
裡的細雨,越發密了,風一吹,就像卷著一陣一陣的白煙,由牆外頭吹過來。這個
當兒,牆外頭的柳樹,露出一叢半黃半綠的樹杪子,一起一落,像波浪一樣。有時
候風大些,還把長的柳條吹到牆這邊來。他又想起去年月亮剛在柳樹枝上出來的時
候,因為記起朱淑真生查子裡,“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兩句詞,馬上就去訪
梨雲。而今呢,正是“不見去年人,淚溼青衫袖”了。再一回想,自己在松竹班和
梨雲雨窗夜話的情形,彷彿還在目前,人卻是隔世了。下雨天一個人坐在屋裡,本
來無聊,加上想起心事,越發煩惱,便開啟墨盒,在筆筒裡抽出一支筆,就著桌上
白紙,寫起字來c心裡想到哪裡,筆下寫到哪裡,不知不覺,把朱淑真的生查子,從
頭到尾,寫了好幾遍,一張紙,也就寫滿了。這時忽得了兩句同,“今日斷腸吟,
一曲生查子”,他一時的感觸,覺得這兩句話,很有意思,便又找了一張信箋,不
假思索,隨湊隨寫,填了一首《生查子》。那詞道:
戲吟楊柳枝,笑展桃花紙,挽手玉臺前,教與鴛鴦字。
西窗夜雨時,去歲今宵事,今日斷腸吟,一曲生查子。
楊杏園將詞填完,自己唸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大意思,隨手把面前的一部書
開啟,便把這張稿子,夾在書裡。這時院子裡的雨絲,比較大些,簷渭已經的答的
答滴下水來。天上的雲,凝成一片,一絲光線也沒有,大概是連陰天了。一個人坐
在屋裡,十分間得很,吃過午飯,便吩咐長班胡二,打一個電話,約何劍塵來下圍
棋。不到一個鐘頭,何劍塵果然來了。兩個人下了兩盤棋,各輸一盤,到了第三盤,
一個小角,已經被楊杏園佔來了。何劍塵事先卻埋伏下了兩個劫,這時候左一個劫
打過來,右一個劫打過去,楊杏園的棋勢,漏洞太多,看看要輸。他說道:“和棋!
和棋!”說著將盤上棋子一陣亂摸,全都亂了。何劍塵笑道:“豈有此理!下輸了
就賴,你這棋品太壞。”楊杏園道:“你這劫者打不完,我實在不耐煩。我這叫快
刀斷亂麻之法,你不服,我們再來一盤。”何劍塵道:“贏了就算,輸了就賴,我
不和你來,下久了,也倦人得很,坐著談談罷。”說時,何劍塵翻動桌上的書,看
見是一本《花間集》。開啟一看,見封面背後,上面有半篇墨跡寫的字,最後卻印
有“冬青”兩個字的一顆小圖章,不覺失聲道:“咦!這是那位車女士的書,怎麼
在這裡?”楊杏園道:“哪位李女士?”何劍塵道:“就是我家裡教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