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裡前世探病時皇阿瑪的模樣早已模糊不清,銘記在心的卻是康熙六十一年最後一次見皇阿瑪。聽聞皇父駕鶴西去,被囚禁鹹安宮的他恍如雷擊,從沒放棄希望的他苦苦等待皇阿瑪的赦免,等待重見天日的那一天。敲擊著鹹安宮的大門,胤礽痛哭流涕,曾經皇太子那堅不可摧的尊貴在他向新帝下跪祈求見一面皇父的那刻起分崩離析。
闔目的皇父安詳地躺在棺槨裡,在位六十一年的風霜雪雨、輝煌華麗中,隨意翻開哪一頁,或多或少都有胤礽的存在,皇父讚頌的,皇父痛斥的,無不是皇父的締造與手筆。
皇父在,胤礽存在;皇父不在,胤礽難在。
燭火輕輕抖動,徐徐跳躍明亮,胤礽忽地打了個激靈,心底踴躍一股噴泉,頂出了一段話。
“皇父若說我別樣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弒逆的事,我實無此心。”
那是康熙四十七年胤礽第一次被廢除皇太子的身份時,他對加付在他身上的“弒逆”一罪的辯解。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則為不孝。”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看過史載裡那些個皇權爭鬥,還能有什麼想不透的呢?
“弒逆”?胤礽眼梢飛過鋒芒,恰如擊起雲海奔湧。唯獨當初就是不忍心弒逆,要真有弒逆之心,何至於淪為階下囚。
電光火石間的憤懣燃起,愈燒愈烈。與其再次被廢黜,忍受同一遍的煎熬痛苦,不如趁此新生之際,便當機立斷心狠手辣,把流言蜚語演變成真。
就是這麼一轉念,胤礽蹲下身,摸向其天青色緞串珠繡靴,拔出隱藏於其中的特製匕首。原本是防身之用,如今卻是要做那“弒逆”的勾當了嗎?
左手緩緩撥開帳幔,右手握緊匕首,只要夠快夠狠,刺準心臟,大事成也。父慈子孝,皇宮裡的空談,坐在龍椅上,才是硬道理。
帳幔裡光線昏暗,腦海中始終停留皇父躺在棺槨裡的遲暮老相,胤礽不願看一眼如今的這張臉,舉起匕首,鋒利的刃尖正衝皇帝心房的位置。此時,只要胤礽迅疾撩開被子,同時匕首刺下,康熙朝也就停在了康熙二十九年。
“保成,你別走,皇阿瑪會一直陪著你,你留下來。”皇帝醇厚的嗓音道出傷感,清楚,又隱約。
胤礽差點驚叫跳起來,慌忙後退。帳幔自動落下時,胤礽心虛地飛速把匕首插回靴內固定的刀鞘。
帳幔內好似又有恍惚的話語,可心慌意亂的胤礽只覺得被捅破蜂巢的蜂群在他耳邊橫衝直撞,瞬時驚出一聲冷汗。
“我這是做什麼?皇阿瑪一手養育了我,我怎能做出這種事?不,哪怕是被皇阿瑪處死,我也不能親手殺了皇阿瑪。”
返身,逃也似的奔出寢屋,朝梁九功撂下,“我一身汗漬,且去清洗乾淨,等會兒再過來看望皇阿瑪。”隨即,便是行色匆匆躲進夜色而去。
因著李玉白的那一味助眠的藥,皇帝睡意深沉,陷落夢中,久久難以自拔。
赫舍裡皇后牽著四歲的嫡長子承祜朝向皇帝遠遠地站著,承祜依著皇額涅,一雙明亮的大眼骨碌碌打量著皇帝。而赫舍裡皇后眼裡凝滿淚花,沒有嚶嚶哭泣,只有難捨難分。
皇帝心裡都是悔恨,卻有口難訴。承祜夭折時,他不在身邊,皇后抱著稚兒肝腸寸斷。皇后生胤礽時,因難產情況危急,保大人還是保皇室血脈,他選擇了後者。皇后不怨他,唯請求他疼愛這個沒孃的孩子。皇祖母安慰他,成大事者必有取捨,帝王尤其如此。
眼睜睜看著皇后與承祜消失在迷霧中,皇帝無力阻止,惆悵萬分。
轉瞬間,眼前出現了五歲的胤礽,痘症吞噬了他的生氣,失去光彩的瞳仁就要被耷拉的眼皮遮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