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有些難聽,霜華卻仍舊笑意盈盈:“司馬老爺說笑了。霜華這樣的身份,怎敢腆著臉自稱‘先生’?不過是會教些微末琴技,只能糊弄不懂琴理的人了。”
司馬良人鬍子一豎:“說誰不懂琴理?!你豈不罵了這亭子裡的所有人?”
話音剛落便有人主動為霜華出頭:“我們可不需要霜華姑娘教琴啊。”
司馬良人氣結,拂袖走了。霜華低頭笑笑,纖指在弦上撥出幾個活潑音節。
水榭中的人來來去去,始終不見少。霜華彈得累了,正要歇息時,忽聽院子那頭一片喧譁,是魯王正與一位才子辯論。她身邊圍著的文人頓時都散了,紛紛往那頭奔去,水榭中立刻顯得過分安靜。
霜華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才喝了兩口,便聽到有人撩起竹簾,走了進來。
來人是一位氣質儒雅的中年文士,神情平靜溫柔,衝霜華笑了笑。
“姑娘謙虛了。”那中年文士盤腿在她面前坐下,“姑娘的琴藝,足以在蓬陽城任何一個人面前自稱‘先生’。”
霜華從未見過這個人,想起司馬鳳和阿四的囑咐,心頭多了幾分警惕,但面上仍舊掛著不動聲色的笑容:“先生過譽了。請問先生是……”
她微側腦袋,刻意露出些小兒女的好奇態度來。
那中年文士似乎心情很好,笑著衝她拱了拱手:“也是巧,在下負責教世子的讀書學字,姑娘倒真可以稱我一句‘先生’。”
第90章 地上墳(4)
霜華與那文士互通姓名,閒聊了起來。
文士自稱文玄舟,說自己自小無父無母,是老魯王收留在府中,才得以與現在的魯王結識的。霜華便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老魯王也是個善人。”
那文士微微一笑,慢慢點頭:“確實是個善人。”
兩人說了一陣,文玄舟低頭看了看霜華身邊的茶。茶放在一個竹製小几上,已經冷了。水榭裡安排了燒水的小爐,他起身拎著水壺走過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的小茶磚來。
“這是魯王妃今兒剛送給我的。”文玄舟笑道,“今夜甚巧,姑娘若不嫌棄,我倆可以一同試試這難得的千兩黑茶。”
霜華對茶也略有心得,知道文玄舟說的千兩茶是湖南黑茶的一種,因每卷茶株重約一千兩而得名。但千兩茶形狀特別,一般都是圓柱形或片狀,少見有文玄舟手中這方方正正的。
這塊茶餅應該是從大茶餅上削下來的。霜華突然起了一絲警惕之意:小茶餅這樣的形狀,不知經過幾人之手。雖說是在魯王府內,但面前這位文玄舟自己並不認識,出現得也頗為蹊蹺。只要自己在這水榭裡頭,水榭的裡裡外外總是有人的,雖然現在魯王與人辯論一事吸引了許多注意力,但魯王府內侍從眾多,可水榭周圍也安靜得太過分。
茶餅並不結實,文玄舟手指一撮,便鬆脫下許多碎末。霜華看他手上動作,愈加肯定茶餅已經被人動過手腳。
但茶是真的香,清淡、冷冽,隨著熱氣,又慢慢帶出馥郁香氣來。
可也正是因為太香了,這絕對不是黑茶的香味。
霜華心知有異,但水榭這裡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她不敢大聲疾呼,心念電轉間,忽聽遠遠傳來了打更的聲音。
“夜竟這麼深了!”她略為驚訝地嘆了一口氣,“文先生,對不住,我必須要走了。”
文玄舟也不見惋惜之情,唇角仍帶著一些笑意。這笑意在他臉上,令他看上去確實如一個內蘊深厚的文人。
“無妨。霜華姑娘是王府常客,下次有空再敘吧。”文玄舟點點頭,“我還未同姑娘探討器樂一道,確實遺憾。”
霜華抱琴站起,與他道別後穩步走離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