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是湛藍的,藍得刺痛趙懸弓的眼。所以只看了一下,他又重新把眼睛閉了起來。
風吹。草動。鷹嘯。馬嘶。
豎起耳朵,除了這些,還有綿綿不斷的鈴響和男人亢奮的喘息。
長久的失神之後,趙懸弓憶起剛才的誓言,他忽然意識到:從今往後,自己和這匈奴男人的羈絆,或許一輩子都再難解開了……
閼氏 十四
入夜,帳房裡面燃起了燈。
趙懸弓伏在榻上,難以動彈──過度的宣淫剝奪了他太多的體力,他只能側過頭看著坐在烊火堆邊的男人,怔怔出神。
此時,男人正光裸著上身,露出緊實建碩的胴體。上面傷痕累累,有刀傷,也有箭傷,甚至還有幾處觸目驚心的大創疤……可以想象,他曾經歷過無數次征戰,這些疤痕不是恥辱,而是作為戰士的榮耀。
攣鞮冒頓,一個被匈奴人讚頌的戰神,一個將來可能會成為“撐犁孤塗單於”(匈奴語,天子)的男人──趙懸弓覺得,大多數人只要看著他,大概也會像自己一樣,被那懾人的、英雄般的氣質所吸引,再難移開視線了……
“你醒了?”冒頓開口問。聽得趙懸弓心頭一突,羞慚慚地“嗯”了一聲,急忙收斂視線──剛才他一定發覺了吧?自己痴迷又露骨的眼神……
“能不能再給我吹一首曲子?”冒頓忽然道,聽得趙懸弓又是一愣,雖然不解冒頓為何這般要求,他還是依言掙扎著起身,摸出了短笛,湊到唇邊──
笛聲悠悠,伴著間或鈴響。
冒頓聆聽著,盯著燃燒的烊火。火紅跳躍的光芒映紅了他的臉膛──人前從來不會表現的鬱郁神情,此時卻顯露無遺。
他的樣子,很寂寞。
趙懸弓一邊吹奏,一邊想起呼延蘭的話:
“既然喜歡他,就應該幫他,何必管什麼男啊女啊的?”
一時走神,吹錯了一個音,曲子嘎然而止──唯一的聽眾側目,向趙懸弓投來疑問的視線。
“殿下可有什麼心煩的事情?”趙懸弓這般問,心懷惴惴。
冒頓淡淡地說:“和你沒有關係。”一句話,拒人千里之外,可趙懸弓並不氣餒──
“您是不是還在想早上昆託王子的事?”說完,趙懸弓發覺冒頓已經不看烊火了,他正直直盯著自己,示意把話接著說下去。
“單於……是不是讓您交出部分兵權,讓昆託王子來掌握呢?”
趙懸弓小心翼翼地發問,看到冒頓微愕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說中了。
“沒錯,單於讓我分給昆託五千人,讓他建功立業……”冒頓輕描淡寫地說,可是趙懸弓看得出,他並非毫不在意──五千人,不是個小數目。冒頓身為左屠耆王,能自由排程的人馬不過萬餘,分給昆託近一半人馬,他在族內的地位無疑是大大動搖了。
“其實,就算兵馬削減了,殿下也不太在意……您可以訓練剩下的人,組成一支精練的部隊,為己所用,”趙懸弓頓了一下,看冒頓很認真地聽自己說話,便繼續道,“素聞匈奴兵驍勇善戰,可是今日在校場一見,卻是散漫成性,沒有紀律。我雖然沒有上過戰場,可是年幼的時候也曾經讀過一些戰策兵書,書上說:‘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
“什麼意思?”冒頓打斷他,好奇地問:“戰策兵書又是什麼?”
趙懸弓知道,匈奴人是沒有文字的,他們沒有簡牘,也不寫書信,日常生活全憑口口相傳,就連平時打仗傳令,也僅靠戰符和口令,所以,他耐心地向冒頓解釋:
“我說的戰策,就是孫武的《孫子兵法》……而那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只有服從命令,講究紀律的軍人才能打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