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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著張良拱手,正色問道:“敢問子房先生,韓何時為最強?”

“昭侯時期。”

“又為何而沒落?”

這一問,張良卻遲疑了,世間萬物,有強則就有弱,然強能變弱,弱亦能變強。強與弱,本就一線之隔,由強變弱不過是一個下坡的過程,而由弱變強,這中間不知要歷經多少坎坷曲折。前者如山東六國,後者正如秦國。張良不願說,自然是有他的顧忌,商橒沒那麼多的顧忌,所以她直言不諱:“因為變法不徹底。昭侯起用申不害為丞相,主持變法,韓國的確有煥然一新之感,然法術勢三派,各有優劣,術之一派,可立竿見影,但對於一個想要長久生存爭霸的國家,卻是杯水車薪。遇明主則國強,遇庸主則國可守,遇昏君則國滅。”

張良沉吟有傾,平淡的聲音裡聽不出他的情緒,“那麼以你之見,秦國便是最好?”他記得商橒對於商鞅變法是持肯定態度的,就連跟在他身邊的蕭子倩,也對商鞅有一種隱隱的敬意。

然而商橒聞言卻搖搖頭:“秦國變法,雖有不足,不過放眼六國,卻是最為徹底的一個。新法行之二十年,國富民強……子房先生,我知你對秦國有恨,要用一個公允的態度去看待敵國,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能做到。也許當今這個世道再去談論遠久之事有些無趣,但子房先生遍覽群書,可曾注意過秦孝公的《求賢令》?”

張良沉吟,顏路的眼中卻是愈發地明亮。這世間讀書的女子雖是少數,但亦有精通者,如名家公孫玲瓏便是一個。只是能將自己所學靈活運用,莫說女子,即便是各家士子也難得尋覓一人。

對於秦公求賢令,張良與顏路曾一同探討過,那的確是一篇曠古爍今的文章,不虛美,不隱惡,講求實際。秦國能在孝公手中崛起,的確不是出人意料的事。

商橒侃侃而談道:“‘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醜莫大焉。’”對著張良深深一揖,她問,“撇開一切恩怨,子房先生以為如何?”

張良蹙眉,卻也不得不點頭稱讚這的確是一篇言辭誠懇的求賢文章。商橒又問:“那麼韓國國君,可寫出這樣的《求賢令》否?”

“……”

“歷數先君無能,為禮法所不容。就連孔子也說應當子為父隱,可是……商橒不能贊同這樣的觀點。知恥而後勇,錯便是錯,對便是對,不能因為任何人而改變最初的原則,這便是商鞅法之一派的精華。一國有法可依,行事不避顯貴,如此國家,焉能不強?”語畢商橒長跪一揖,“商橒言辭有不敬之處,還請兩位先生海涵。”

顏路扶起商橒疊著的雙手,她常常在他的面前說一些有悖禮法的話,可是在伏念面前,她又能做到恪守禮教。顏路告訴過她其實不必如此,伏念並非不通達的人,可惜商橒一看見伏念,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老鼠看見貓,不怕不行。

張良聽了商橒一席話,沉思許久之後在日暮西斜時離開了顏路的淇澳居。他從來不會洩露自己的情緒,不管是喜悅還是悲傷。至少在商橒認識他的這三年裡,眼中的張良總是一副笑臉,那樣的笑有如沐春風之感,卻在不知不覺間拉遠了彼此間的距離。似乎與他的親疏,總是操縱在他的手中。偏頭看著正在整理案几的顏路,商橒一下子撲到他的懷中,揶揄地笑問:“先生,你故意選秦國,其實就是想聽我說那些話,對罷?”

顏路以指點著她的鼻尖,袖間有似有似無的香味,“阿橒能將秦公《求賢令》一字不差地背出,你到底還能給我多少驚喜?”

商橒將臉埋入他的懷中,蹭了蹭,圈住他脖子的手又緊了一些,頑皮一笑:“我不告訴你。”

夕陽餘暉之下,竹林的另一端,似有笛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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