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千百姓倒在血泊裡,白雪落下,很快遮蓋了滿地的屍首,還有他們一生的悲苦。
「手無寸鐵者朝廷秋毫不犯!父老鄉親們,相信我,放下兵器就有活路!」
作為督戰隊的丁順幾乎快給百姓們跪下了。
終於,一名膽小的百姓渾身哆嗦,顫抖的雙手試探著放下了兵器,無聲地向京營將士走了兩步。
京營將士果然沒有殺他。
有了第一個人,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霸州全城百姓和反軍皆降。
正德二年臘月十四,這一年初雪的日子,朝廷收復霸州。
第551章 階下女囚
「臣奉旨平霸州之亂,率十萬控弦王師離京徵討……」
上好的湖州狼毫停在紙上,良久不見動彈,一滴濃濃的黑墨終於不耐煩地滴落紙上,潔白的紙張瞬間浸染出一大團墨漬。
秦堪擱下筆,煩躁地將剛寫了一句話的奏疏揉成一團扔遠。
來到這個世上寫過不少奏疏,由於跟朱厚照的關係太深厚,有時候稟奏事情甚至連正規的奏疏都懶得寫,就一張紙條寫清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遞進宮裡。
然而今日這份戰後奏疏,秦堪卻委實落不下筆。
他不知道該怎麼寫,更不知道這次平亂之戰自己到底算是有功還是有罪,他只覺得自己造了孽,造了大孽,三千多百姓的性命成了奏疏上一個不起眼的數字,數字後面還給這些百姓安上了一個名頭,——「亂民」。
這就合情合理了,但凡是「亂民」,殺多少都是應該的,皇帝只會誇他平亂有功,連向來嘴臭的御史言官們也不會有任何責怪,對這些既得利益者來說,任何想要奪去他們利益的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堪也是既得利益者,有人造朱厚照的反,也等於直接威脅他這個世襲罔替的國侯的地位,人都是站在自己所屬的階級去看待另一個階級,所以秦堪對剿滅造反沒有二話,並且不遺餘力,哪怕後世的史書給他冠上一個「血腥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之類的名號他亦無怨無悔。
然而他鎮壓的物件裡,絕對沒有手無寸鐵的百姓。
霸州城破時的一幕幕仍在他腦海里反覆浮現,城內不論婦孺,小孩還是老人,敢拿起兵器對抗官兵者一律被當場斬殺,毫不留情。那些哭喊嘶吼的聲音至今仍在他耳畔縈繞。
太慘烈了,殺反軍和殺百姓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同樣的鮮血噴湧,同樣的頭顱亂飛,秦堪真不明白,面對那些衣著襤褸悽苦無依的百姓,京營將士們是怎麼有勇氣將刀劍劈砍在他們身上的,「人性」這兩個字難道在軍營裡已滅絕了麼?
坐在帥帳裡近兩個時辰了,一份戰後捷報奏疏秦堪卻怎麼也寫不下去。這份捷報裡面的血腥味太濃了,以至於秦堪看到面前的雪白紙張都有一種想嘔吐的衝動。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及時制止了京營將士對霸州屠城的想法,只斬殺了三千餘拿著兵器抵抗朝廷的百姓,城中十餘萬百姓受盡驚嚇。卻保住了性命。
頹然嘆了口氣,秦堪站起身,索性放棄寫捷報了。
叫人將隨軍文吏召進帥帳,秦堪決定這份捷報由文吏代勞,他實在是寫不下去了。
傷亡數字是觸目驚心的,京營將士戰死六千餘,反軍死者八千餘。餘下的一萬多人在城破之後皆降,百姓死傷三千餘……親身經歷甚至親自指揮了這場攻城戰,秦堪才切實感受這並不是一串冰冷的數字,它們代表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永遠消逝在世上。而史書上對這場戰爭的描述頂多隻有一句「正德二年冬月,霸州民亂,山陰侯秦堪奉旨徵討,臘月十四。平。」
多麼的輕描淡寫,死的活的。哭的笑的,滿懷激烈的,絕望嘶喊的,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