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總兵官李杲穿著黑色綢衫,文入打扮卻兩腿分開大馬金刀地坐在內堂正中。
李杲年約四十許,生得頗具威相,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頜下一把飄逸的黑須,塞外惡劣的風沙天氣和長期領兵生涯養就出一身健康的古銅色肌膚,明明已是九月寒秋天氣,李杲手裡卻還拿著一柄象牙骨架的摺扇,摺扇在他手裡時而收起,時而展開輕扇幾下,動作行雲流水,顯然長久練就,然而看在人眼裡卻說不出的怪異。
許是受了大明如今崇文鄙武風氣的影響,儘管是手握遼東數萬兵馬的總兵官,經略一方武事的領兵武將,可李杲仍執拗地把自己當成文人,府裡亭臺樓閣假山水榭修繕得優雅脫俗,絲毫不見一絲武將家宅該有的殺伐之氣。
不僅如此,李杲府裡還養著一批落魄的讀書人,閒來無事便與他們在府裡的亭臺水榭裡賞月觀荷,吟弄風月,當然,武將終歸是武將,李總帥親自作出的詩詞縱然沒有後世某韓姓山東軍閥所作「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這麼低俗粗鄙,卻也高雅不到哪裡去。
被那些軟骨頭的落魄文人吹捧久了,漸漸的,李杲也覺得自己真成了文化人,於是不僅常有自鳴得意的粗鄙新詩問世,而且其言行舉止也常以文人姿態自居。
今日都司府內堂裡,李杲的臉色卻非常陰沉,失去了東施效顰般的斯文作派,一襲儒雅綢衫愣叫他穿出了武將披甲戴掛的肅殺味道。
遼東鎮守太監任良坐在左側,慢悠悠地品著茶水,不慌不忙地看著李杲生悶氣,神色一派安詳。
「李總帥,那姓秦只不過奪了你一個義州衛,三千多軍士而已,犯得著生這麼大的氣嗎?總帥麾下將士數萬,少這幾千個人有什麼打緊?雜家就不信那秦堪能憑著幾千人打到遼陽府來。」
李杲冷冷哼道:「那姓秦的只不過是個嘴上沒毛的傢伙,奪我一個義州衛我怕什麼?我擔心的是朵顏和……」
說到一半李杲忽然住了嘴,悻悻一哼,不再出聲。
任良噗嗤一笑,接住話頭道:「總帥是擔心朵顏和朝廷吧?怕朵顏興兵來犯,或者……怕朝廷對總帥生出別的心思?」
李杲眼睛忽然一眯,盯著任良的目光分外陰森:「任公公,我怎麼聽出你話裡有幸災樂禍的味道?你可記住了,本帥經營遼東這些年,好事壞事見不得人的事,全都有你一份,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李杲這一道如毒蛇盯住獵物般的目光令任良渾身一顫,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坐在他對面的,可是經略遼東十數年之久,對遼東地面上但凡能跑能動的生靈都有著生殺予奪之權的土皇帝,當然,這些生靈裡也包括他這個鎮守太監。
「李總帥,雜家失禮了,給您賠個不是……」任良立馬端正了態度,正色道:「其實朵顏和朝廷這兩樁心事,總帥盡可完全放下,朵顏衛如今雖新冊立了花當為都督同知,但這些年來與大明,韃靼和瓦剌接連交戰,朵顏損失慘重,總共也只剩下六千餘戶,不足為患,至於朝廷,總帥就更不用擔心了……」
「此話怎講?」
「總帥難道忘了前些日子司禮監劉瑾派人給您送的那封信?有劉瑾在朝中為您保駕,朝廷絕無可能對您生出別樣心思,就算有,劉公公也會親手把它掐死在萌芽中……」
李杲沒好氣道:「劉瑾信得過麼?我與劉公公並不熟,只不過上月給他送了五萬兩銀子而已,區區五萬兩能換劉瑾為我保駕?」
任良大笑道:「總帥多慮了,劉公公為你保駕可不完全是為了幫你,或許李總帥不大關注京師動向,那位姓秦的欽差如今早已成了劉公公的眼中釘,此次欽差遼東之行,總帥若能將其除之,劉公公必然大悅,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故去,新皇登基,總帥若能攀上劉公公這位陛下面前的新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