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顯然他是想要製造混亂。
冷小曼看見林培文朝康悌路跑,她跟在後面,想追上他。她猜想開槍逃跑的人一定是自己同志。是和林培文一起過來的。街上的人突然多起來,在各處弄堂口簇擁著看熱鬧,沿街二樓也有人伸出頭來,似乎槍聲一點都不值得害怕,似乎這是哪部電影的拍攝現場。
現在,路上沒人奔跑。康悌路還是那條在早晨顯得特別安靜的康悌路。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林培文已從人群中消失。她只好放慢腳步,腦子裡轉著一千個念頭。她不知道現在她該不該回到那幢房子裡,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回去。幸虧她看到那個傢伙,幸虧她立即出門,親眼看到這一幕。要不然她還矇在鼓裡。那幢房子此刻很危險。
她憤怒地想,林培文為什麼不趕緊去那裡,為什麼不趕緊找到她,通知她,告訴她該怎麼辦?
她仍在仔細分辨前方的背影。也許她該找個電話打給老顧。可她不敢借用路邊小店鋪的電話,不能讓人聽見。街道轉角上有一家小客棧,她猶豫半天,覺得旅館前臺上的電話機也不夠安全,多給兩角洋錢也不能保證讓茶房閉嘴。租界裡到處是巡捕房的眼線。
她猜想呂班路上應該有公共電話亭。她穿過一條弄堂。大白天,鐵門都開著,陽光還只照到房子的三樓窗上。夾弄裡涼風習習,氣息潮溼,散發著隔夜的油煙味,還有一股掀開蓋晾曬的馬桶臭味。這些氣味讓盤根錯節的弄堂十足像是這個城市的某一段腸子。
她覺得背後有腳步聲,皮鞋踩在青磚地上。在安寧的弄堂裡,這聲音如此清澈,帶著回聲。轉彎時她朝身後望去,她看到他,又是這傢伙,她注意到今天他沒有肩背那架碩大的照相機。她加快腳步,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跟著她?可她確信他認得她。
她懷疑剛剛發生的事與他有關,進而猜想康悌路口的抄靶子絕不是偶然事件,她怨恨林培文為什麼跑得那樣快,如果他在,他們可以伏擊這個傢伙,用磚塊,用棍子,或者用隨便什麼東西把他砸暈。
顯而易見,他是她的敵人。她猜想一定是他把巡捕房的人引來的。他多半是巡捕房的暗探。她搞不懂他怎麼能找到貝勒路聯絡點,她懷疑是她出門時讓他看到的。她想人家說得的確沒錯,她很容易讓人家認出來。她必須儘快與老顧聯絡,眼下的緊急情況,她必須立刻向組織彙報。
橫向的夾弄通向辣斐德路⑴。她走出弄口,焦慮地等在街沿。要等到安南巡捕轉動指示牌,她才能越過呂班路。梧桐樹下是一段刷著黑漆的籬笆圍牆,圍牆裡頭是法國公園⑵的樹林。透過米字型格柵的公園大木門,她看到陽光照在草坪上。在大門西側,她找到電話亭。
兩幫洋童正在廝殺,爭搶公共電話亭這塊地盤。彈簧門撞在一顆枯草色頭髮的腦袋上,男孩倒在電話亭門邊。兩個幫派頓時逃散。負責收錢兌換電話銅幣的老頭坐在亭子裡,冷漠地望著小孩們。
一直等到冷小曼走到跟前,倒地不起的戰士才突然大叫一聲,跳起身來,朝公園大門方向衝去。
街道上安靜下來,只有五月份暖和的微風搖晃著梧桐樹葉。可她沒帶錢,她沒有拿手提袋,她身上連一角銅錢都沒有。
後來小薛告訴她,當時她站在電話亭裡,神情焦慮,好像一隻困在籠中的小鳥。
而那個傢伙,正隔著電話亭的玻璃窗朝這隻慌張的小鳥微笑。如同前不久他在甲板上,迎著吳淞口的江風,迎著早晨的陽光望著她的表情一般無二。
“我在船上見過你。”
他笑嘻嘻拉開彈簧門,伸進腦袋來對她說話。
冷小曼想她自己不該承認:“什麼船上?我不認識你。”
“隨便你。但我可以給你這個。”
他又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