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微微亮,隨扈的廚子們是頭一批醒來的人。頤行躺在帳中,聽外頭刀切砧板的動靜,篤篤地彷彿就在耳畔。還有就地掏挖出來的土灶裡燃燒的柴火,蒸騰出一蓬蓬的煙火氣,使勁嗅一嗅,那種氣味是活著的陽世的味道。
她撐身坐了起來,這時含珍從帳外進來,含笑道:「主兒醒了?快起來洗漱洗漱,太后打發笠意姑姑來傳話,說請主兒過去用早膳來著。」
頤行哦了聲,這可是大事,從紫禁城出發到今兒,在太后跟前請安的機會不多,更別提賞早膳了。以前她也有些懼怕太后,畢竟聽說太后對前皇后諸多不滿,自己也怕捅那灰窩子,回頭自討沒趣。可如今看來,太后倒是個好相處的人,對後輩也有慈愛之心。自己依附在她座下,至今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因此聽含珍一說,便忙蹦下床,由銀硃伺候著擦牙洗臉,綰了頭髮,照著皇帝的示下,在髻子上插了一支累絲嵌寶的髮簪,換上了一身丁香仙鶴紋的氅衣,就往皇太后行在去了。
進門見皇帝已經到了,端端坐在膳桌旁,一臉矜持的模樣。頤行上前給太后請了安,又向皇帝行禮。
太后才盥了手,擦著手巾笑道:「外頭不像宮裡,隨意些的好。坐吧,我只叫了你和皇帝,咱們娘三個一同用個早膳,我也有話要對你們說道說道。」
這下子頤行心懸起來了,想必就是因為昨晚上的事兒,惹得太后不高興了。
暗暗瞧了皇帝一眼,帳門上垂簾打起來半邊,蔓延進的天光薄薄灑在他一面肩頭,那團龍昂首奮鱗,他卻淵默深穩,從容一如往常。
有他在,頤行的心忽然又落下來,一面應是,一面體貼地從雲嬤嬤手裡接過太后的手,小心翼翼伺候她落座。
外頭侍膳太監源源將蓋碗呈上來,就算行軍在外,膳桌上的飲食也不能從簡。燕窩粥、各色餑餑點心擺放了滿桌,太后笑著說:「這是皇帝繼位後,頭一回陪我用早膳呢。來,都是你愛吃的,快吃呀。」復又招呼頤行,「純妃也吃,這麼些好東西,可別糟蹋了。」
皇帝為人子,自然要親自服侍母親用膳,站起身取了碧玉箸來呈給太后,一面道:「是兒子疏忽了,這些年一直忙於朝政,欠缺了在額涅跟前盡孝的機會,兒子有愧。額涅放心,往後兒子一定多陪額涅用膳,或是兒子盡不著心的地方,讓純妃多替兒子伺候額涅。」
頤行道是,牽著袖子為太后布膳夾點心,「奴才日日閒著呢,往後太后要是想招人解悶子了,打發人給奴才示下,奴才一準兒立刻上您跟前來。」
她是靈動的姑娘,不似後宮多年的嬪妃,一個個死氣沉沉的。太后瞧著佳兒佳婦在左右服侍,雖說自己才四十出頭,卻也似乎受用了兒孫繞膝的快樂。
「你們不必忙,坐下吧。」太后笑著說,「你們有這份心,我就高興了,只是今兒請你們來,是有話要叮囑皇帝。你是一國之君,千萬要自省,隨行的臣子扈從們,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雖是小兩口要好,也要背著點兒人。純妃年紀小,怵你凜凜天威,沒有不聽你的,你要是瞎胡鬧,叫自己失了顏面不算,也帶累純妃的名聲。如今世道,爺們兒刁鑽,挨罵的是女人,你需懂得這個道理。倘或自己身子正了,外頭人無從說起,提及純妃也道不出錯處來,這樣豈不好?」
頤行沒想到,太后傳他們來,竟然說了這番話。
原本她以為自己少不得要碰幾個軟釘子,畢竟就如太后說的,男人做了錯事,女人頂缸挨罵,尤其這男人還是皇帝。可太后沒怪她,由頭至尾都教訓皇帝,對面的人被數落得低下頭,訕訕說是,「兒子謹記額涅教誨」,頤行瞧著卻鼻子發酸,沒想到這天家,倒比市井人家更公正。
讓皇帝一個人背鍋,終究不磊落,她吸了口氣道:「太后,昨兒那樁事不怪萬歲爺,是奴才沒個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