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行聽她這麼說,轉過彎來,「是我太急進了,打鐵愛趁熱,倒弄得皇上不高興。你說得對,御前打聽不著,還能自己想法子。到底她是前皇后,這麼大的人物給送到外八廟來,不可能瞞著所有人,明兒讓榮葆出去查訪查訪,總會有訊息的。」
畢竟路上連著走了十天,所有人都累壞了,當晚連進吃的都是潦潦打發。頤行沒閒心觀賞這一片雲的景緻了,吃過晚膳便緊閉門窗,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出門在外,規矩雖要守,卻也並不像宮裡那麼嚴苛。皇上乏累了,皇太后也乏累,請安便推遲了一個時辰,將到巳時才過太后居住的月色江聲。
皇太后見了頤行,頭一件事就問昨兒夜裡睡得好不好。頤行神清氣爽,笑著說:「很好,謝太后垂詢。這園子不愧是避暑勝地,山裡頭過夏,真是暑氣全消……」然而說著,卻發現太后面色有些萎靡,忙殷切地問,「您呢?奴才怎麼瞧著沒歇好似的?」
太后搖了搖頭,「想是換了地方,睡不慣吧,昨兒後半夜不知怎麼的,老聽見有人哭……」說罷閉上眼,撫了撫額道,「是這程子趕路太累了,人也糊塗起來。這話我只和你說,別同旁人提起,倒弄得眾人神神叨叨的,不好。」
頤行說是,忖了忖道:「行宮裡長久沒人居住,且山野間風大,吹過簷角瓦楞,動靜像狐哨,讓您聽成哭聲了。您住在這裡,清淨雖清淨,就是離萬歲爺遠了點兒。奴才鬥膽諫言,何不住到樂壽堂去,地方開闊,人多也熱鬧,您瞧呢?」
太后轉過頭,打量這庭院內外,眼神裡透出無限的眷戀來,「早年間我隨先帝爺來承德避暑,那會兒還是個小小的貴人,沒有資格隨居左右,就被安排在了月色江聲。有時候緣分這東西,真叫人說不準,先帝曾翻過我的牌子,可是連我長得什麼模樣都沒記住,後來機緣巧合下相遇,才對我二見鍾情……」
太后追憶往昔,說起和先帝的感情來,臉上還殘存著少女的羞赧。
頤行最愛聽這個,像自己家裡額涅和阿瑪的過往,她也打聽得清清楚楚。老輩兒裡的情,總有種陳年深濃的味道,歷時越久,越是醇厚。誰沒有年輕過啊,那種心事藏在記憶裡,故去的人雖然走遠了,但偶爾想起,仍舊有震動心魄的力量。
她仰著臉說:「那多好,橫豎已經是一家子了,沒有那些艱難險阻。」
太后說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有這樣的福氣,原以為進了宮,就這麼糊裡糊塗過一輩子了呢。」見頤行坐在小杌子上,偎在她身旁,那模樣像嫁到外埠去的固倫昭莊公主。太后含笑捋了捋她的鬢髮,復又娓娓道,「人在世上,總能遇見那麼一個實心待你的人,也許這人是販夫走卒,也許這人是天潢貴胄,端看你的運氣。咱們宇文家的爺們兒有一樁好處,最是長情,這樣的心境對後宮的其他女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殘酷,可怎麼辦呢,先帝爺說過,我只有一顆心,不能分成八瓣,一輩子只能對一個人好,這話我愛聽。後來先帝爺乾脆不住如意洲了,夜裡自己夾著一條小被子,來敲我的門,我永遠記得他站在我門外的樣子,蓬頭鬼似的,一隻褲管卷著,一隻褲管放著,別提多逗趣……」
話到最後,以一個幽長的嘆息作為結尾,這一嘆裡有太多逝去的幸福,聽得頤行兩眼迸出淚花兒來。
「先帝爺晏駕有五年了。」頤行偎在太后膝頭說,「這五年您多難呀。」
「我和先帝緣淺,只做了十八年夫妻,他才走那會兒我就想著,留我一個人幹什麼呀,我也死了得了。可再想想,捨不得你主子和昭莊公主,那會兒昭莊公主才十一,你主子又剛即位,眾兄弟中數他最年輕,我擔心那些異母的哥子們欺負他,總得瞧他坐穩了江山,才不辜負先帝臨終的重託。然後就這麼好死不如賴活著,一直到今兒。如今是享盡了榮華富貴,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