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又拉起車擋,返回行車線。
“不是我有意嚇唬你,夜間在高速公路上,這綠色賽車是最難看見的一種車。一不小心就非常危險,尤其在隧道里。按理賽車的車身顏色該塗紅的,那樣容易看見。法拉利大多是紅色就因為這個道理。”他說,“可我就是喜歡綠色。危險也要綠的。綠是林木色,紅是血色。”
他看一眼手錶,又隨著音樂哼唱起來。
“一般地說,作為演奏最為一氣呵成的是布萊迪和阿什克納濟。不過坦率說來,我個人不中意他倆的演奏,或者說不為其吸引。舒伯特麼,讓我來說,乃是向萬事萬物的存在狀態挑戰而又敗北的音樂。這是浪漫主義的本質。在這個意義上,舒伯特的音樂是浪漫主義的精華。”
我注意細聽舒伯特的奏鳴曲。
“如何,單調的音樂吧?”
“的確。”我說。
“舒伯特是經過訓練才能理解的音樂。剛聽的時候我也感到單調,你那樣的年齡那是當然的。但你很快就會領悟。在這個世界上,不單調的東西讓人很快厭倦,不讓人厭倦的大多是單調的東西。向來如此。我的人生可以有把玩單調的時間,但沒有忍受厭倦的餘地。而大部分人分不出二者的差別。”
“你剛才說自己是‘特殊人’的時候,指的是血友病吧?”
“那也是有的。”說罷,他看著我這邊微微一笑。一種彷彿含有惡魔意味的微笑。“但不光是,還有別的。”
舒伯特天堂路一般冗長的奏鳴曲結束之後,我們再不聽音樂,也自然而然地緘口不語,分別委身於沉默編織出的漫無邊際的思緒中。我似看非看地看著陸續出現的道路標識。向南轉過交叉點後,長長的隧道一個接一個閃現出來。大島全神貫注地趕車超車。趕超大型車時,耳邊“咻”一聲傳來空氣的低吼,就好像什麼靈魂出竅時的動靜。我時不時回頭看一眼,以確認背囊是否仍在後頭行李架上綁著。
“我們要去的地方在深山老林之中,很難說是舒適的住處。住在那兒時間裡,你恐怕見不著任何人。沒有廣播沒有電視沒有電話。”大島說:“那樣的地方也不礙事?”
我說不礙事。
“你已習慣孤獨了。”大島說。
我點頭。
“不過,孤獨的種類也林林總總,其中很可能有你預想不到的孤獨。”
“比如什麼樣的?”
大島用指尖頂了一下眼鏡橋:“無可奉告。因為孤獨因你本身而千變萬化。”
開下高速公路,駛入一般國道。從高速公路出口前行不遠,沿路有個小鎮,鎮上有小超市。大島停下車,買了一個人幾乎提不動袋子那麼多的食品。蔬菜和水果、蘇打餅乾、牛奶和礦泉水、罐頭、麵包、熟食,差不多全是無需烹調的、可以直接食用的東西。仍由他付款。我剛要付,他默默搖頭。
我們再次上車,沿路前進。我在助手席上抱著行李座放不下的食品袋。開出小鎮,路面完全暗了,人家越來越少,來往的車也越來越少。路面窄得很難相向開車,但大島把車燈光束開得足足的,幾乎不減速地風馳電掣。制動和加速頻頻轉換,車檔在2與3之間往返。表情已從大島臉上消失,他集中注意力開車,雙唇緊閉,眼睛逼視前方黑暗中的一點,右手握方向盤,左手置於短短的變速球柄。
不久,公路左側變成懸崖峭壁,下面似有山溪流淌。彎拐得越來越急,路面開始不平穩,車尾發出誇張的聲音搖來擺去。但我已不再考慮危險,在這裡弄出交通事故恐怕不在他的人生選項之中。
手錶數字接近9。我開啟一點兒車窗,涼瓦瓦的空氣湧了進來。四周的回聲也已不同。我們是在山中朝更深的地方行進。路總算離開了懸崖(多少讓我舒一口氣),駛入森林。高大的樹木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