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觸控我的手,每一次會面,我們的手都從未碰過。然而,他關心我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就像我時常在他夢中出現一樣,也許,他從夢中傳遞出的意象中看到了我也許會變成一朵花,也許會變成一棵樹,也許會跌進溝壑,也許會靠近懸崖。
他唯一抓過我的一次手是在車站,那時候是冬季,天空中飄著雪花,他突然送我一雙手套,親自把我的手抓住,他給我戴手套時,我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可以同別的男人的手區別開來,因為他的手不會使我或他產生慾望。直到如今,我彷彿仍在歷煉著,彷彿在《失樂園》中被歷練著。因而我聽見盲詩人說話:“在不忠的隊伍裡,虔誠的只有他一個,在數不清的偽善者中,不受影響,不動搖,不受誘惑,不受恐嚇,他儲存了他的忠心,熱愛虔誠。”我在楊的目光中歷煉著我的身體,我毫不動搖的勇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楊,數年之前,楊已經謝世,訊息從電話中傳來時:我的肢體已經掛滿了一種人世間的幽暗,我愣了一下,隨即從書架上抽出了《失樂園》,楊送給我的書已經變得暗黃。我的歷煉之書同我的歷煉之軀體都在那一時刻儘可能地尋找著我昔日的夥伴。
楊的墓地在滇西,一個像《失樂園》一樣的世界裡,然而,直到看見墓地時,我還在回憶,我還在力圖回憶楊給我戴手套時,我從他手指上感覺到的一陣灼熱,他遞給我的一束光就像他從未給予我的愛一樣成為不解之謎。就像口訣,只可以默唸,不可以被朗誦。
1986年 我的姐妹,我的影子
當兩隻沉重的行襄將我和海惠聯絡在一起時,她已經成為我的朋友和我旁邊的一道影子。1986年三月,我和海惠決定去走黃河,被一種現實和虛無的夢境所折磨著的我們,首先應該準備的是兩隻行襄,這是兩隻軍用行襄,是一位部隊的友人送我們的。那是一個浪漫主義的時期,然而,我們的行為卻一點不浪漫。因為黃河流域有荒原、困獸;有野狐的傳說,有孤獨的蹤影,有壺口瀑布的咆哮,有茫無邊際的草原,有紅棗、大米和玉米棒交織的紅土高原。而在出發之前,我們已經成為朋友,並達成了這樣的契機:我們一旦已經出發,就不再是可以分離的影子,我們將盡可能地像一根繩子一樣扭在一起。
因此,我們變得現實起來,首先是行襄,它必須配製藥品,每當配製藥品時,我們就一次又一次地設定出這樣的場景:當我們置身黃河源頭上的荒原中時,當狼撲向我們,我們的軀體時,我們需要的是勇氣和藥品;當我們突然遭遇到疾病的危機時,我們需要的同樣是藥品。這種虛擬的場景,後來在我們出發後都一一地被我們所歷經過。我在黃河源頭差點被流感奪去生命,是那些藥品救了我。荒原上的餓狼離我們很近很遠,但因為那一時期正是大量的淘金人瘋狂地撲向荒原的時刻,所以,那些餓狼只是時隱時現地出現又消失了,我們隨身攜帶的藥品不僅救過我們的命,我們還在黃河流域的小村莊將藥品送給一位咳嗽不止的老人。那個老人的形象像一棵百年老松樹,直到如今,在我記憶中,仍然像一棵老松樹。
當我們配製指南針時,我們顯得很激動,我們面頰緋紅,彷彿陷入了迷失彼岸的世界,我們在準備指南針時,一次又一次地虛擬出我們所迷失的黃河源頭的一片荒漠,一座村莊,一片森林……這虛擬使我們配製好了圓形的指南針。當我們配製匕首時,我們從刀鋒中觸控到了寒冷,我們虛擬出了一個兇手的影子,一個敵人的影子,一個暴徒的影子……所有這一切在黃河流域都與我們相遇,不過,我們卻迷失在一片荒漠之中,那時候指南針確實標正了我們前行的方向。
我們還配製了各自的牛仔衣褲,1986年是一個普及牛仔褲的時代,我和海惠都喜歡那種深藍色的牛仔褲,這也許是我們最為浪漫的時刻,我們從小商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