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唐荷莉擺個手。在大庭廣眾下,他沒有太溫柔親暱的習慣。
就是這樣了。他不應該想得太多,不應該陷溺在那模糊的記憶裡。他應該把那顆星球忘掉,將那朵枯萎的玫瑰丟棄。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沈冬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四月裡仍微微薄涼的空氣。
回到學校,還差十分鐘才上課。剛要踏進辦公室那剎那,他念頭一轉,腳步又踅回去,一點躡手躡腳的,不想引起注意。
“啊!沈老師——”坐在他隔壁的、戴副厚厚眼鏡的施玉卿,教數學的,還是看到他了。
他只好回頭。她對他比比電話。
走過去,擠了一個笑容。施玉卿擠個描了誇大的“血盆大口”笑容,曖昧說:
“哪,找你的,一個年輕的女孩哦。”
一個月偶爾幾次——雖然不常——總會有“年輕的女孩”打電話找他。大抵是畢業的學生敘舊,或者以前開畫室時認識的朋友。對的,曾有那麼段時間,他在他小小的畫室裡開過班、授過課。後來就放棄了。太麻煩了。來來往往的學生,來來往往的認識不認識的人,攪皺他生活原本一池平靜的水波。
平常能不接電話,他就不接電話,結果住處找不到,就找到學校。他不用行動電話。方便是方便,但,怎麼說?太束縛了,老是帶個東西在身上,挺煩人的。
為了這點,唐荷莉嬌嗔過幾次。他也想過妥協,但終究還是保全了生活的平靜。說真的,他實在不怎麼喜歡電話叮鈴的刺耳聲。
“喂,我是沈冬生。”他發現王淑莊抬頭看他,不巧視線正好碰到的。他只好草草的扯扯嘴角當作是笑,同時略略背開身子,避掉王淑莊的視線。
“嗯,沈——”對方頓了一下。“嗯,老師——”停頓的那麼生僵,像是不習慣那個稱呼。
“我是沈冬生。”他重複一次,把話筒從右手換到左手。
那個聲音聽起相當陌生,陌生中又有一種突兀的似曾相識感,偏偏他又想不起來,心中頓時間佈滿不舒適的疙瘩。
話筒那端凝滯了一會,他正覺得奇怪,略低的、甚至帶一絲沙啞的那聲音——好像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般——不帶任何重量的低盪進他耳裡。
“我是徐夏生。”
啊?他愣住。
曾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他想過假設與她,如果可能,與她重逢、重相遇的情景;卻沒有想到,真正發生時,他卻連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
聽不出來是她。這是怎麼回事?
哦,不,他只是……只是……太突然了,他沒意料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尋他。一點都不戲劇化!
他啞然失笑起來。戲劇化?他在想什麼?三十多歲了,他居然還殘存那種夢幻的風花雪月遺骸?
敏感地覺得有目光盯視,不舒適的異樣感。他轉個眼,發現是王淑莊。他若無其事的換個姿態,面向牆壁,只讓人看到他的背。
“好久不見了。”僅就這一句就夠了。這一句就已經說明他仍然的記憶,他仍然的相識。
話筒吱吱有些雜聲。徐夏生好像釋然了。她不禁覺得溫然起來。她是否怕他已經忘懷?
“嗯,沈……、老、師……”對那稱呼,她又頓一下。果然是不習慣。想想,從前從前,她就沒有那樣叫過他。
他輕笑起來。很輕,不讓人聽見。
“好久不見。你好吧?”很公式的問候。
他忍住笑,正經回答:“還不錯。你呢?”其實好不好,哪一句就說得透?但這麼多年的距離生疏,總需要一種儀式、一種祭禮來消除那隔閡吧?所以,她才會有那麼公式的問候?
“還好。”果然,她也只是一句輕輕帶過。哪裡說得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