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這種辦法把人搞臭,不太好吧!”媽媽遲疑地說道。
“哎呀,×老師啊,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這年頭,什麼辦法不用?這也不是咱們自己的發明創造啊!現在就興這個!你沒看到礦山科的王亞莉,脖子上掛著一雙破鞋,滿辦公樓地遊行嗎!”
“……”
圍坐在屋子裡的這些人,均有一個共同的、彼此間心照不宣的目的:希望在這場空前絕後的政治運動中,把握住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緊緊抓握住命運的咽喉,撈取實惠,從而飛黃騰達、雞犬升天。
若想實現這一宏偉的理想,必須掃清掉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障礙,不擇手段地把那些絆腳石以及眾多的競爭者搞垮、弄臭!
不要急於給我們下不仁不義的結論,大家彼此間不都是如此嘛,你看,險惡的對手隱藏在陰暗的角落裡,正在磨刀霍霍呢,恨不得一口把我們全部吃掉。誰也不願讓災難降臨在自己的頭上啊!
一番高談闊論之後,大家便以筆做刀槍,口誅筆伐。
他們一頭扎進報紙堆裡,像尋寶似聚精會神地瞪著眼睛。他們握著小剪刀,東摘一句,西剪一塊,一張張摘剪過、千瘡百孔的報紙被悽慘地拋棄在桌子上、椅子上、木床上、地板上。
經過一番煞費苦心的東拼西湊,一篇充滿革命激|情的宏篇巨著終於被炮製出籠,他們確信,明天,必將一鳴驚人!
媽媽扶了扶眼鏡框,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朗誦起來:“最高指示: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教導我們說,……”
“喲,喲,不對,不對,你念的不對!”楊姨突然打斷媽媽:“×老師,這段話你念得太死板嘍,一點表情都沒有哦,應該這麼念,最高指示: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老師,朗誦起來一定要繪聲繪色的哦!”。
“哦,對,對,老楊,你說得有道理!”
媽媽誠懇地點點頭,這對不共戴天的情敵,在這場空前猛烈的政治運動中,卻極其可笑地,非常意外地成為一個戰壕裡的最為親密的革命戰友。
媽媽對這場政治運動所投入進去的熱情,高出宿舍樓裡的任何一個人,已經達到走火入魔、廢寢忘食的程度。甚至對我,她的寶貝兒子,與爺爺鬥爭的戰利品,也全然失去了興趣,將我冷冰冰地拋之一邊,再也不管不問,不理不睬。這使我大為光火,從而對媽媽的成見,更為深重。
昏暗的燈光之下,媽媽那雙肥實的白手堅定地握著那東拼西湊而成的鴻篇巨著,在楊姨不懈的教誨之下,振振有詞地念叨著。
媽媽有一個最為顯著的特點,同時,也是一個永遠也無法挽救的缺憾,那便是隱映在近視鏡後面那一雙毫無活力的、深深凹陷著的眼睛,每當媽媽動氣時,這對可怕的眼睛便惡狠狠的瞪著我,讓我頓生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同時,媽媽原本俊秀的面頰亦可憎地鐵青起來,每當此刻,我便再也不敢正視媽媽這張賅人的臉龐,既使與她交談,也盡一切可能地避免觀看她那張可怕的面頰。
媽媽的小嘴巴永遠都塗滿高檔的化妝品,猩紅的薄嘴唇總是毫無善意地、非常討厭地凸起著,一挨生氣的時候,可以很輕鬆地掛上一支酒瓶子,而當她真正發起脾氣的時候,腥紅的嘴巴凸起得更為惡劣,也就更加駭人、更加可怕。
媽媽那冷酷的面孔除了對我有些微笑之外,她敵視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更不肯相信任何人,甚至連自己也未曾信任過。
媽媽極其忘我地、非常熱切地追逐著時尚,特別喜歡穿著豔麗的服裝、佩戴最為流行的首飾。盛夏季節,媽媽總是頭戴著一頂米黃|色的長沿晾帽,身著一件淡綠色的布拉吉,舉著一把豔麗的、粉紅色的遮陽傘,悠然自得地招搖過市,自我感覺甚是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