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的南側有兩條鏽跡斑斑的鋼軌,在冷漠的陽光映照下反射著汙穢暗光。
每間隔一段時間便會駛過來一輛陳舊的、哼哼呀呀的破電車,然後,咣噹一聲,像斷了氣似的癱臥在石頭馬路旁,當車門吱吱嘎嘎地拉開時,立即擁出一群群面色陰冷、行色匆匆的人們。
嗚——,汽笛一聲長鳴,破電車終於甦醒過來,再次垂頭喪氣、一路怪叫著駛向永遠也望不到盡頭的遠方。
石頭馬路的兩旁栽植著茂密的、然而卻是極其脆弱的白楊樹,看上去活象是一群群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孩,在不很強勁的微風中東搖西晃,怯生生地輕聲呻吟著。
極目遠望,一棟又一棟造型雷同、死氣沉沉的住宅樓盡收眼底,好似一口口等待埋葬的棺材。在這些怪物般的棺材出現之前,這裡是一片肥沃的曠野,生長著茂盛的玉米,那是飢寒交迫的關內流民隨意點播卻又出乎意料的傑作。
在石頭馬路與一條縱貫而來的小街路的交會處,有一口四層樓的鴿子籠般的大棺材,其四周用低劣的水泥板胡亂地圈圍起來,形成一個空空蕩蕩的大院落。
鴿子籠朝向街路的一面抹著米黃|色的、令人噁心的砂灰,附近的居民以及樓內的住戶均不約而同地將其稱之謂:“大黃樓”。
我便像個可憐的小鴿子似的終日關押在這座“大黃樓”裡,過著毫無意義的生活。
我的家位於大黃樓西側的最頂層,冷冰冰的太陽光像作賊似的,偷偷摸摸地從窗戶扇裡溜進來,映照在慘白的尤如裹屍布般的天棚上,然後,又變魔術似的沿著屋角扭曲成可笑的長斜線,極其可怕地灑落在涼絲絲的水泥地板上。
沉寂得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屋子裡,除了吃飯的桌椅和睡覺的木板床之外,便再也找不到任何值得玩耍的、解悶的長物。這些塗著豬血般的桌椅、木板床均是爸爸的工作單位免費分發的,上面釘著約一寸多長的小標牌,印著單位名稱和出廠日期。
當我實在寂寞到了極點時,這些可憐的桌椅和木板床便成為我、一個精神近乎分裂者發洩和襲擊的目標,我發瘋般地扭擺著、搖晃著它們,用託布把無情地擊打著它們。
可是,這些桌椅和木板床異常堅固,它們靜靜地忍受著我的折磨,用沉默來表示抗議。它們非常頑強地、令我極其吃驚地生存了下來,時至今日,我依然睡在那張被我折磨得面目瘡痍的單人木板床上,每當我無比懊悔地撫摸著床頭上那累累傷痕時,便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負罪感:原諒我吧,無辜的木板床!
只有一件傢俱是爸爸的私有財產,當然,它也盛裝著我們一家人的全部財產:一口深紅色的大木櫃,它長約兩米有餘、一米多高。這口大木櫃不但盛裝著我們全家人的衣物,同時,還是我和姐姐的好玩具,每當我與姐姐捉迷藏時,便掀開沉重的櫃蓋,悄悄地鑽到裡面去,我就像死人那樣直挺挺地仰躺在大木櫃裡,望著黑乎乎的四壁,我頓然產生一種被裝進棺材裡的感覺:“唉,這個大櫃真像個棺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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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當我掀開櫃蓋時順嘴有感而發地嘀咕著,剛下班的媽媽走進屋來,聽到我的這句話啪地一聲,賞給我一計非常響亮的大耳光:“陸陸,你胡說些什麼啊!”
這口非同尋常的大木櫃是土改時奶奶從地主那裡分得來的,爸爸結婚時,永遠都是經濟拮据的奶奶實在拿不出什麼象樣的禮物送給爸爸,情急之下,便索性將這口大木櫃裝上火車,千里迢迢地贈送給了新婚的爸爸。
嘎啦——,嘎啦——,嘎啦——,……
我正倚在陽臺上發呆,突然,屋內窗臺下面的暖氣管嘎啦、嘎啦地響動起來。
……
童年(二)
林紅,林紅,這是隔壁的林紅用她的鋼板尺給我發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