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秋雨一層涼,氣溫足足降了五六度,在室外呵氣都冒出一點點白霧。
趁著小歸期剛剛填飽肚子,正昏昏欲睡打著盹兒,兩個人都換上了適合掃墓穿的素色衣服,結伴出門。
雨後,盤踞在城市上空的積雨雲被削去厚厚一層,像是撕開了棉被,裡面白花花的棉絨東一塊,西一塊散落在外。那些棉團吸走了雨水,卻吸不走天際間或深或淺的灰色,到底還是擺脫不了陰冷的第一印象。
沈雁在一家花店買了一束白菊花,然後和齊誩一同搭乘公交,來到城北郊區的一座公墓。
公墓是早期建的,門面沒有現在開發的那些那麼嶄新,大門上的牌匾已經反反覆覆刷過幾次油漆,四個角仍是有些破舊。不過這個地方三面環山,一面傍水,加上綠化工作到位,不失為一個入土為安的好選擇。四十分鐘的車程已經將都市的喧囂遠遠拋開,一場雨更是洗盡塵埃,清新空氣撲面而來,使人可以慢慢靜下心。
齊誩一路觀察這裡的環境,在沈雁的引導下漸漸走下坡,繞過一片松柏林,眼前豁然開朗,一排排整齊的墓碑臨水而立,順著河流堤岸的走向延伸過去。
“我爺爺的骨灰就葬在這裡。”沈雁聲音很輕,語氣卻顯得沉重。
因為下過雨的緣故,附近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別人來掃墓,只遠遠看見一兩名工作人員在清掃雨後的枯枝落葉。齊誩於是伸出手,安慰式地拉住沈雁,讓他牽著自己走:“帶我去看看吧。”
沈雁緩緩回握:“嗯。”
沈雁爺爺的墓碑和旁邊的其它墓碑沒有什麼不同。
白色基石為底,雕刻銘文的地方則用了黑色大理石板,鑿刻成字之後填入一層銀漆,黑底白字,肅穆莊重。墓碑中間還有一張黑白照片——老人在照片上的年紀比過世時稍稍年輕一點,應該是中年時候拍的,目光和煦,微微含笑,可以想象出他生前應該是一個溫厚的人。
這塊墓碑是以家族成員的名義立的,因為碑文上還列著老人一眾子女以及孫子孫女輩的姓名。
齊誩從頭看到尾。上面姓沈的人很多,卻獨獨沒有刻“沈雁”這兩個字。
注意到這個細節的時候,他心底微微一顫,卻是一言不發,匆匆移開視線以免沈雁發現自己在找什麼。
沈雁確實沒有發現他的不自然,正專心清理墓碑上沾著的落葉,撣去碑身上的雨水,這才把那束白菊輕輕放下。
“爺爺,我來看你了。”
沈雁低□,做出一個半跪的姿勢。但是因為地面潮溼,膝頭沒有真正落地。
齊誩照他的樣子跪下來,神情端正,禮貌地介紹自己:“沈爺爺好,我叫齊誩,今天是第一次來探望您。”
沈雁這時候輕輕側目看著齊誩,目光裡的溫柔滲入笑容,半晌,轉回去對墓碑上的照片說:“齊誩他……是我的男朋友。”
最後三個字還有些不大順口,不過到底完完整整說了出來,沒有後悔的意思。
齊誩愣了愣,好半天才聽明白沈雁在說什麼,臉上有些燙,在老人的墓碑面前一下子不好意思把頭抬起來。在這麼莊重的場合,面對一個這麼尊敬的人,沈雁那樣說就等於正式介紹一樣。
他知道沈雁是一個對待感情很認真的男人。不過能實實在在聽到他在別人面前承認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按捺不住那份喜悅。
照片上老人的笑容久久定格,彷彿一個最及時,最溫暖的祝福。
“爺爺,”沈雁安靜片刻,緩緩道出下面的話,“你臨終時,一直惦記著我身邊沒有人陪,沒有人聽我說話,但是現在都已經不要緊了。齊誩他人很好,有他在……我的病一定會慢慢痊癒,請你在那邊放心。我和他,會好好生活下去——好好地,珍惜現在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