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但有兩個人被辭退,老闆拿我當救火隊。兩個被老闆辭掉的工友一個是長沙人,一個是漢口人。倆人都是每天下午三點上班,但總是長沙人或者漢口人先來,替另一個到打卡機上準時敲上�3:00。�幾乎是長沙人先來,將兩張工卡打好,漢口人便可以遲到一個半小時,在老闆到達餐館之前,混入我們的隊伍。他們對老闆的行動規律摸得很清楚:他每天下午去打球,五點差一刻才回餐館。他倆的雙簧玩了半年,才被老闆戳穿。
我看見理查在門口找了個座兒。他見到我也有些意外,上嘴唇微微一掀。然後他向我小小地揮一下手。我正將這天的免費湯往保溫煲裡倒。滾燙黏稠的湯濺起花來,落到我臉上。在一雙眼的盯視下,什麼動作都會顯得手足無措,裝模作樣。我疼得抽口冷氣,順勢把面頰在肩頭上拭了拭。這動作在便衣福茨看來也欠缺真實,也是舞臺化了的。
我決定不搭理他。他馬上感覺到了我的不友善,有些無趣地東張西望,似乎店堂裡拙劣透頂的幾幅畫和書法深奧得很,值當他在那裡又眯眼又皺眉。我“砰”的一聲放下盛湯的不鏽鋼大鍋,老闆也被驚動了,從正在點數的幾柱硬幣上抬起眼睛。
你沒有吃飯嗎?老闆說。
我不做聲。他罵人就拿吃飯這樁事來罵,要麼就是“吃多了”,要麼就是“你沒吃飯嗎?”對這麼個表達上過分貧窮的人,我從來就是姿態高一高。
沒吃飽動作才這麼重,是不是啊?老闆陰陽怪氣地說。
理檢視看老闆,看看我。我面孔上一陣清涼,所有表情去除得十分乾淨。這樣可供便衣福茨看的便少了一些。店堂裡只有五六個客人,稀落地坐在東南西北。還有一小時才是晚餐時間。現在的幾位都是來混掉些多餘時間,或受夠了外面灰暗的寒冷,進來暖和暖和的。
理查當然不同。他是拿了厚俸來礙我的事。
他說:“今天我沒吃早飯和午飯。”
我說:“噢。”
他說:“忙得沒顧上。”
我說:“是嗎?”我應著,扯出一條雪白的抹布,擦著半點汙痕也沒有的桌面。
他說:“所以我早些來吃晚飯。”
他的笑容帶了一點兒理虧。
我繼續擦沒什麼可擦的桌面。我在向他和老闆表演忙碌和麻利以及心煩。我要理檢視見,他拿著上好的薪水來和我過意不去是不公道的。
他說:“我不很打攪你吧?”
我笑笑說:“一點也不。”
“其實我一直是這個餐館的常客。他們的海鮮什錦我特別喜歡,辣雞翅也不錯。”理查說。
我心想,隨你便吧。有海鮮什錦作藉口你可以麻煩我,沒有海鮮什錦你照樣可以來麻煩我。你掙的就是麻煩我的錢。
這時通往廚房的磨砂玻璃窗“譁”的一聲被扯開,老闆大聲問:是你給自己留的杏仁蝦?!
我說:不是我……
這不是你的名字嗎?老闆兇狠的手指戳戳白色外賣飯盒上的名字。盒裡盛著粉紅的蝦和焦黃的杏仁,這是禁止員工吃的高價菜。我知道什麼都講不清了。不時有人犯這類低階過失,又不想孤立,總是偷偷給別人飯盒裡塞些贓物,在老闆責罰下來時多些人分攤惡果。有次我來不及吃飯,便把飯盒帶到學校,才發現裡面的飯菜被油炸腰果取代了。腰果是招牌菜“腰果雞丁”用的,也在禁吃之列。因此它自然而然成了大家最愛偷竊的東西。
偶爾吃一頓,我也供得起,天天吃——搞清楚點,我一家幾口也是要吃飯的!老闆說。他的嗓音竟是如此殘破醜陋。
我一下子停了動作,在他眼前筆直地站立,筆直地瞅定他:我說了,這不是我的。
理查的目光意味十足,落在我左面一側面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