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 (第3/5頁)

你真認為非常棒?

非常棒。

我對翰尼格教授微微一笑。有這麼一種笑法,把面孔端成朝下的角度,讓眼睛猛一聚光,再讓這凝聚起的目光頂開眉毛額頭低垂造成的壓迫,笑容如同被釋放出籠一樣撲出去。

我想這可不是我在對你笑,翰尼格教授,是我母親投入在我肉體靈魂中的那部分在笑。我的母親潛藏在我體內,左右我在這個生存關鍵時刻的舉止和表情。我媽把一個小包袱闖大上海的那個少女埋伏在我生命中,現在我是她操縱的一具玩偶,她借我的一張臉向翰尼格教授發出美妙青春的一笑。這個笑容發生得如此突然,我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要赤手空拳闖芝加哥,搶奪九千塊獎學金的絕不是我,是我母親。是我母親的眼睛透過我,看著這位長著一頭褐色綿羊卷絨的美國武大郎。是我母親的審美觀在這一刻突然支配了我,突然讓我看清翰尼格長得並不難看:五官還是可取的,尤其那個莎什卡翹鼻子。翰尼格的鼻子非常頑皮,它讓他整套五官都生動不少,成了一張很好玩的面孔。

我母親此刻牽制著我的四肢和腰肢,使我走出一種我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步態,去翰尼格的書架上拿了兩個杯子,再走到他桌邊拿起他的礦泉水瓶子,倒一杯水先給他,再倒一杯水給我自己,順手拿起一張餐紙,拭淨桌上的水漬。其實並沒有什麼水漬。這整套動作都是我母親附在我身上乾的,因為我從來幹不出既嫻雅又麻利,既陰柔又果斷的事。原來母親早在我出世前,早在我還沒到她腹內去投胎時已把一個賢淑、會關愛人並會表演關愛的女人的因子埋伏到了我生命中。是她,而絕對不是我在對翰尼格教授獻殷勤。這個目標明確、心計多端的小女子讓一套再家常不過的動作翩翩起舞,讓伺候男人這樁事變成了精緻的演出。

翰尼格有些吃不消了。因為這東方女人的細微體貼是美國男女之間不常見的。這個單薄的東方女人不是用肉慾的身姿,用母貓思春的眼神,雌豹一樣向他一步一步逼近;她是以細細瑣瑣一些關懷體恤,非直接地使他感到一些性的訊息,使他也非直接的有了一種性的振奮。我母親在此時對我暗使一個眼色;把穩了,拿捏住。女人在這個階段可以辦成許多事,千萬把穩速度,拿捏住他的希望。

我母親透過我給翰尼格打分:形象60分,智力70分,學識90分,總分還不算低吧?

我母親在我心裡對我悄語:你要給他感覺你是個好女人,得到你的全部將難如上青天。你做的這些體貼溫存的小活兒,其實在識貨的男人眼裡更性感,是深深的內向的一種性感。在這個處處講性感的混賬地方,怎麼辦呢?只能以更聰明的方式去性感,去擊敗那些張牙舞爪、以血盆大口的吻為方式的低階性感。

我看出翰尼格褐色的眼珠裡,希望的蓓蕾一點點在開放。

他和我講起他曾經有過的一個女鄰居,也有我這樣的面板。

我想說:你他媽的怎麼已經想到皮肉上去了?但我母親在我心裡及時喝住我:閉嘴。

我接茬說:是嗎?她是亞洲人?

是美國兵和菲律賓女人生的混血兒。

那一定很漂亮!我想美國兵全世界地擴充兵力,在各色女人子宮裡駐紮下小美國兵。花費二十年收容韓國小美國兵的文學女泰斗賽珍珠活到今天還有事幹,還忙不過來。

她不像你這樣苗條。他說。主題越來越明顯。

我心想我哪裡苗條?我是瘦骨嶙峋。一個既打工又讀書;既想活下去又想弄文學,既要裡子又要面子溉要尊嚴又要獎學金的女人,就只能瘦骨嶙峋下去。

你和她有過一段?我拿酒吧裡的腔調問他。

沒有!他羞得臉也紅了。她是個十三點,每回出去參加晚會,就來敲我的門——她住我對過——讓我給她拉裙子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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