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們的外交官安德烈·戴維斯正式開始了有婚姻趨向的戀人關係?”
“嗯。”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有想過給它定義。你到底想拿我怎樣?十二本書的偷竊和安德烈有什麼相干?“我不知道你對中文裡‘戀愛’這詞的理解,是否和我完全一致。”
“可以再給你一個定義,”他說,“你在和美國外交官安德烈·戴維斯的交往過程中,是否談到過結婚?”他口氣一粗,“談到過,是吧?”
“好像是。”
“是,還是不是?”
審訊是這樣開始的。特務福茨是這樣笑眯眯地開始審訊的。
“是的。”
他的笑一下變得鬆弛了。他體內也是一陣鬆弛:得到了我的第一步供認。“好。這就明確了。你看,我們指的正式戀人就是指的這個。”
我還是看不出我的禍闖在了哪裡。
“不可以和安德烈·戴維斯談戀愛嗎?”
“嘔,”他說,“歡迎你和他談戀愛!我給你錯覺了嗎?你怎麼會覺得我反對你們的戀愛呢?”他肩膀聳起,兩手張開。他的肢體充滿表達。“戴維斯先生是個傑出的外交官,二十三歲剛出學校苗頭就很好。當然歡迎你和他戀愛。他的中文怎麼樣?比我的怎麼樣?”
“他能背古文。你知道,中國古文。”別以為我想拿他鎮住你。你臉上有了輕微的酸意,極輕微的。
理查忍著妒忌笑了笑說:“我聽說他會唱不少墨西哥情歌。”他說著拉開抽屜,眼睛在裡面略一搜尋,然後又回來,看著我。抽屜裡一定有安德烈·戴維斯的資料,他剛才顯然來了個緊急補習。“你聽他用德文朗誦過《浮士德》嗎?”
“當然。”從來沒聽過。即便安德烈樂意對牛彈琴,我也無從知道那便是《浮士德》。
“對了,他一定告訴了你,他當過兵。”
“沒有。”他當然告訴過我。
“他居然沒告訴你這件事?”理查的肢體語言表示他大致不相信。“他當過兵!在上大學之前,他當了三年步兵。美國軍隊提供上大學的費用……”
“軍隊付學費?!”
我此刻的興趣很真切。就是從天花板的鏡頭一眼看下來,也看得出我對“學費”二字的敏感,勁頭很大。我對和錢有關的資訊都勁頭很大。
理查說:“你們中國軍隊沒有給你一筆錢嗎?哦,是說,你退伍的時候?”
我的心跳錯了一個節拍。原來他在這兒埋伏我;他句句話都不是閒話。我告訴他,中國軍人退伍會得到一筆錢,一個美國人不屑的數目。我還告訴他,我們是窮人的隊伍。
“不過你不同啊,你是軍官。軍官會有一筆不小的錢吧?”
“記不太清了。”我記得很清楚:一千四百塊,叫做“安家費”。
他看著我,眼睛很快樂。他說:“夠買五輛腳踏車。”他挖苦成功了,快樂變得明目皓齒。
“六輛腳踏車。”
他說:“那得看什麼官了。”
我說:“那得看什麼腳踏車了。這算不算你有興趣的情報。”
“別叫它情報嘛,純粹是我個人的興趣。可能你猜出來了,我是個中國迷。”
“這不用猜。”在人自我吹捧的時候,我一向比較合作。
“中國軍隊是個特殊的部隊。自給自足。”
我說他對極了,他對中國的理解一點兒也用不著我幫忙。他又來個明目皓齒的快樂。即便是特務,他也是個心地明澈的特務。他無非讓我明白,矇騙他不大容易,甚至是相當艱鉅的一樁事。假如我矇騙他,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喜歡對陌生人口是心非。尤其對一個上來就是對立面的陌生人,尤其是,他很可能發展成一個對立面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