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便看到了至今仍舊常常出現在他夢中的情景。
金漆褪色的宮殿預示著它主人的地位已經日暮西山,年輕的王子蒼白單薄的身軀跌倒在長案前。
一杯毒酒,來自他的王弟。
王權泯滅了人性,縱然是生死之交的護衛將軍也沒有現身相救。
案上的書冊累累摞摞,攤開的素帛上一滴淚水暈開了濃墨。它們的主人或許是想寫一封長信,訴說他對宗周社稷的諫言。又或許是在譜一首新曲,等下便要引笙奏出天籟之音。
誰在乎呢?
送葬的隊伍聲勢浩大,即使這個王朝已經江河日下,依舊要為他們的太子體面的送行。
哭靈的人群散去,王子現身在他的墳墓前,向著請罪而來的將軍說出對人世的最後一點感情。
“轉告我的家人,七月七日那天去緱山與我相見。”
到了約定的日子,人們看到了他。騎著白鶴從遠處而來,停在緱山的雲端向著他昔日的家人致意。人們看得到他,卻無法接近,只知道他忘卻一切浮生愛恨,奔向雲霄成仙去了。
鏡中的畫面戛然而止,玄逸上仙閉上了眼,深深嘆息。
安靜的大殿呼吸可聞,他略轉了轉頭,看到了身後不遠處瑟縮的衣角。他卻並沒有點破,而是抱起道靜離開了。
蘇上卿整個人僵在原地,半天不能動彈。
原來玄逸不是飛昇,竟然是尸解成仙的!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有人刻意繞開了酆都,直接接引他升入雲門!
前所未有,他的仙身裡裝著的是……
原本應該是鬼魂?
離南嶽後,他想要將鴻蒙三世鏡歸還給酆都。半路上或許是心思恍惚,沒留神寶鏡跌落人間。
其實早該想到的,玄逸之所以會站在鏡前,大抵是認出了年少家國裡的舊物。
蘇上卿花了很長的時間,在潮溼悶熱的密林裡搜尋。最終只找到其中一塊碎片,拜託南嶽神君將它交還給了玄逸。
自此之後,世上再無鴻蒙三世鏡。
曾經看過的那些美妙景象,只能等到下輩子了。
那之後的日子,蘇上卿過的渾渾噩噩、不理世事,可轉眼間一切都變了。
魔界大舉侵犯,三十六洞天本該同氣連枝,天樞院的朝會上,大家卻把矛頭都對準了玄逸。
有人說他與魔尊相交已久,魔界的來犯或許是出於私怨。
也有人說玄逸根基不純,本不配位列天樞院,該藉此引咎辭去仙位。
更有人說,玄逸是從西王母曾經的修煉之地昇仙,更得到了崑崙浮丘公的接引,是神界派來的眼線。
蘇上卿選擇了沉默。
玄逸索性發了狠不要任何援助,以一己之力對抗諸魔。忽忽五年過去,蘇上卿再見到他,是在自家宮門前,跪接上清天發下的貶書。
童子一時疏忽燃錯了香料,遭到了地府鬼官告發。未曾想天尊徵詢玄逸意見後,將之等同於天律玄科所禁的檀香。連申訴的機會都不給,一道貶文退減了七百年的上仙之位,流放祖洲!
正午驕陽刺目,玄逸微微一笑將貶書直接扔到他面前,瀟灑的登上仙車奔雲而去,連道別都不屑說。
未等蘇上卿說完,鹿箭已經聽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消化有關玄逸的資訊,這些慘淡的過往。她緊緊的抿著嘴唇,一語不發盯著蘇上卿,直把那偉岸的中年男人迫得噤了聲。
金虹連山低喝:“鹿箭,不得無禮!”
無名之火轟然炸起,小屋的木門燃燒著遠遠的飛出。鹿箭像逃離一般,壓抑的哭泣著跑進漫天風雪裡。
她的身影踉踉蹌蹌,齊膝深的積雪迫使她停在了一株枯萎的杉樹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