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年前黃泉入口處立了塊石板,寫著『活的神獸與兇獸禁止入內』,八成是被搶怕了,你想進去也進不去吧……”
當勾陳還在說著,魚姬終於瞧見水鏡繼續產生變化,她好似透過誰的眼在看,誰,正奮力飛馳……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海潮拂臉而過的冰涼凜冽,與其錯身的魚群,被遠遠拋諸身後,一股心急如焚的焦躁由水鏡傳遞出來,她聽見負屭的聲音在催促著他自己。
快點!再快一點!
不該回去!不該回龍骸城去——不該以為鮫鯊嚐到了教訓,便不敢再輕舉妄動!
遲了。
鏡面裡,滿滿的鮫鯊,黑灰色身軀,徜佯在淡淡血色的海。那片海,磷星點點,閃閃滅滅著澄金色星光,遠遠看去,猶若漫天金粉撒落而下,直至其中一片如雪般飄近眼前,她才看清楚,那不是星光,不是雪片,而是鱗,鮻人的鱗,璀璨的金鱗,在海水中,散得到處。
淪為利牙之下的食物,被撕扯,被吞噬,鮫鯊群來得太急太快,沒人預料得到,當鮻族全數仍在甜美睡夢中,為白日鮫鯊遭負屭驅趕逃盡的景象歡欣鼓舞,夜裡,就遭狡猾的鮫鯊再襲,任由鮫鯊獵殺飽食。
魚姬無法動彈,僵坐原地,連該要呼吸都忘了,水鏡映照出她來……
她在一條鮫鯊的嘴裡,半具身軀早被嚼個碎爛,大眼仍是圓圓瞠著,像是剛從美夢中驚醒,還正處於惺忪,咽喉便給咬斷一般的迷惘怔仲……
那是負屭看過的景況。
她現在看見的,就是負屭曾經看見的一切……
水鏡傳來他淒厲的嘶吼咆哮,震耳欲聾,她眼前的……不,是負屭眼前的血腥情景太過殘酷無情,他眼睜睜看她死去,死得支離破碎,她恨自己無法伸手去捂住那時負屭的雙眸,不讓他多瞧這駭人慘景一眼。
那時的她已然死去,力不從心;現在的她也做不到……水鏡只能映照出發生過的事,誰亦改變不了它。
水鏡鎖定在咬住她身軀的鮫鯊上頭,嗜血後的鯊,更形亢奮兇猛,鮫鯊正欲張口把她全數吞噬,劍光驀地激閃一逝,鮫鯊被斬成肉塊,他扳裂鮫鯊的牙關,救下她,但為時已晚,她的左半部身體,入了鮫鯊腹髒,當負屭將它開膛破肚,只能勉強掏出碎骨和殘鱗,如何完整拼湊回去?而另外右半邊血肉模糊,鮫鯊醜陋的齒痕留在那兒,肩胛胸口咬斷,嚼破勻稱娉婷的魚尾,更幾乎要啃去她的頸項……
這是她所不知道的記憶,不屬於她的記憶,在她死去之後,繼續發生的記憶。
她看見瀕臨崩潰瘋狂的負屭,完全失控地變成半龍半人,佈滿怒張銀鱗的尖銳龍爪,緊緊抱住只剩半截的她,俊秀面容不再,猙獰粗獷的龍首輪廓,夾雜在人形五官間,外露的長牙咬得死緊,仿似要咬碎他滿腹中對自己遲歸的不甘,圓凸的龍眸,血絲滿布。
湛藍深海中,男兒淚水融混裡頭,悔恨之淚,又苦又澀,他哭得絕望痛苦,埋首在她兀自隨波飄揚輕舞的發內,聲嘶力竭。
她不曾見過負屭落淚,他是強者,一直都是,無論外在或內心,他皆是無比堅強,他卻哭了,像個孩子,淚水洶湧,嗓音沙啞破碎。
“囡囡?”負屭察覺她的失神反常,她盯著水鏡不發一語,靜靜凝顱,眸光瀲濫閃閃,他呼喚好些回,她才緩慢地眨了眨眼,眸中水光跟著滑落,婉蜒在她蒼白臉頰間,他擷下兩顆晶瑩淚珠,憂心地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魚姬沉默不答。她看見一個教她揪心的男人,充滿無助及劇痛,而她卻無從安慰起。水鏡中的他,瘋癲慟哭,嘶啞地喊著她的名,叫她醒來,叫她別死,一聲聲悽然刺骨。
她不想告訴他,不要他想起這段傷痛,第一次覺得有某種記憶,是遺忘了的好。
“不能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