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蠟燭店時,顧福廣是故意留下那張紙的,信紙上畫著行動方案的草圖。他一回到蠟燭店就發現情況有變。原定集合的三個人遲遲不到,而那三個人全都是林培文小組的成員。他不知道危險會從哪個方向過來,但他確定蠟燭鋪這個集合地點一定已暴露,他不能再用。他讓所有人都離開。他要樸季醒殺掉冷小曼,他用手比劃一下,暗示他用手掐死她,這樣不會驚動八里橋路周圍的鄰居。冷小曼已證明她自己背叛組織,她的存在只會危害組織。讓小薛以為是特蕾莎殺掉她的,那是最好的說法,當時他還想留下小薛一條命,他想他以後還要派這個人用場。現在看來,這個人已不能再用,對組織不能再用的人,尤其對可能危害到組織的人,應該儘快處決。
他在馬立斯茶樓讀到那段報道。他怒氣上頭,差點失控。他把雙手按在腿上,告訴自己要調整呼吸。他剛剛平靜下來,就看到那個流氓記者。他知道自己被人認出來。今天不知是什麼日子,諸事不順!他的怒氣再次湧上來。他看到這傢伙想偷偷溜走。
絕不能讓他溜走!行動在即,絕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他在廁所裡幹掉這傢伙。沒有人發覺。他輕輕關上隔間的小門,從半截門上方伸進手去,上好插銷。他身上很乾淨,他下手很利落。他決定不再回茶樓。
馬霍路被人群擠滿。上午第一批賽馬已牽過馬路,從專用通道進入賽馬場。售票口排成長龍,錫克巡捕緊張地來回巡視。人群散開一條縫,讓騎警透過。天氣炎熱,穿著單薄,攜帶大量賭資的人都帶著皮包,雙手把包捧在肚子前面,免得小偷光顧。
他拐進德福裡。弄堂深處大片空地,馬棚就在那裡。他早就讓人租下一間,馬棚在底下,樓上是辦公室,有圍牆。他聲稱自己是張家口來的大馬販。
樸季醒坐在門口第一間馬廄,手裡端著盒子炮。
人手不夠,但他決定按計劃發動。東面喧聲如雷,他知道第一場賽事已開始。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似乎天空也在凝神屏息,似乎所有人都伸長脖子,以至嗓音變成細弱的氣流,輕輕地吐出來,融入這片安寧當中。潮水般的人聲再度響起,他猜想第一匹馬已進入最後四分之一英里的衝刺賽道。
決戰的時刻——他想。今天幾乎可以算是他顧福廣決戰的時刻。他會一戰成名,從此以後,所有人都會害怕他!賽馬總會大樓不僅是吸取海水般湧來的現金的巨大洞窟,更是這塊租界裡絕無僅有的象徵物,它的權勢,它的金錢,它的渴望。它始終處於這塊租界的心臟地段,它也的確正是租界的心臟。他要在租界的心臟上射進一顆炸彈,爆炸將會讓它休克。白俄女人賣給他的東西絕對是天賜神器,它穿透目標的致命方式,正可視作對今天這場偉大行動的一種隱喻,穿入目標的心臟,然後——爆炸。
他上樓巡視,確定馬棚裡沒有一張當日的報紙。他看到牆角有一臺無線電,他開啟後蓋,拔掉最粗的那根真空管。他看到那攝影師坐在沙發上,攝影機和三角架堆在沙發旁,他朝看守點點頭。
現在,他要調整呼吸,安靜地等待……
下午三點,烈日當空。顧福廣讓樸季醒把卡車停在華格阜路⑴和維爾蒙路的拐角上。二點鐘時,他聽到東邊敏體尼蔭路方向傳來爆炸聲和槍聲。
計劃中的佯攻已發動。他讓人在法大馬路的中國實業銀行營業所弄點動靜出來。要弄出大大的動靜,好把法租界分割槽捕房的巡捕吸引過去,他們會在敏體尼蔭路設定封鎖線。可槍聲不久就止歇,他暗自咒罵,該死的林培文,該死的薛維世,他們把他最好的人手都帶走,剩下的都是一幫烏合之眾。
二點三刻,他看見一隊汽車駛過。最後兩輛卡車上站滿法國士兵,戴著寬簷頭盔,夏季短褲軍裝,綁腿,手裡拿著各色軍號。他知道這是在法國公園裡參加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