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家的老宅太大了,一到晚上僕從紛紛睡去,整座庭院靜得彷彿連呼吸都是一種罪過。小女孩突然驚醒,開啟床頭燈靜靜坐了會兒還是很害怕,想到保姆阿姨這個點一定陪著妹妹在嬰兒房休息,下床剛開啟房門,便聽到客廳方向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年幼的青木理夏又慫又好奇,躡手躡腳跑過去躲進拐角,悄悄探頭往房間裡面瞧。
呀,媽媽回來啦!早知道今天熬夜也要等媽媽了。
小朋友覺得今晚突然醒來見到媽媽一定是神明大人的眷顧,她最喜歡媽媽了,覺得媽媽是整個客廳最漂亮、最耀眼的人。然而漂亮耀眼的青木夫人眼中滿是疲憊,她一身工作用的西裝沾滿酒氣,應付喜歡動手動腳的合夥人讓她筋疲力盡,回到家卻還要被推到沙發上接受母親、丈夫、公公婆婆、董事會元老,以及好多認識不認識的親戚輪番上陣,指責她都結婚有孩子了還不安分,非要去外面陪老白男拋頭露面,花了多少心思在工作上?又花了多少心思經營家庭?現在公司不斷虧空,丈夫在外面彩旗飄飄不慎中招再也不能擁有孩子,大女兒又變成那副沒教養的模樣,家族聲譽還要不要了?果然女人幹不成事,迴歸家庭才是人間正道!
如今的理夏工作十年,她知道有時候連續賠本不一定代表眼光不行、沒有能力,她會大聲嘲笑男人管不住下半身,軟飯硬吃非要腳踏多隻船遭罪純屬活該,但那時的小姑娘只會捂住嘴巴默默掉眼淚。她理解媽媽、不對,是母親大人,母親大人每天都好辛苦的,父親大人心情也總是不好,所以自己超級努力想做一個好孩子,不讓他們擔心,可是到底怎樣才能成為好孩子呢?天生愛笑被罵輕浮,繃緊臉嫌棄木訥,讀書用功是書呆子,放下書本不堪大用,關心長輩叫生性軟弱,盡力不在乎又變身白眼狼,小理夏在這個家是真正的連呼吸都是一種錯。他們,包括父母在內,不停說愛她、花錢給她買漂亮衣服,同時又不斷否定她的一切,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對不起,我錯了,但是可不可以告訴我怎麼做才是對的呀?
沒人肯告訴她什麼是對的,小朋友越來越沉默,動作越來越遲緩,因為她必須花上其他人好幾倍的時間反覆揣摩做出這個行為會不會引來謾罵,儘管揣摩本身就會招來指責,不過權衡利弊,她還是發現做一根小木頭豎在牆角不要被任何人看見價效比最高。在小木頭的沉默中,青木家迎來了第二個孩子千秋,理夏因此發現了價效比更高的自保方式。所有人都討厭哭聲,她只需要家長們敷衍了事過來看稀奇的時候悄悄擰一把妹妹,或者啟動藏在嬰兒床裡的惡作劇玩具輕輕電一下她,大家頂多看一眼就被吵走了,這樣她便可以留下來躲清閒,左右妹妹還小,不會責備理夏捂住耳朵表示自己不想聽哭聲的動作毫無教養。
紙包不住火,保姆阿姨來家裡不到一個星期就發現了小朋友做的手腳。那位姨姨沒有直接跑去告狀,理夏的處境她看在眼裡,找來六歲的大小姐聊了很久,告訴她應該向無辜受罪的妹妹道歉,也告訴她不必把所謂家人的謾罵放在心上,除了傷害妹妹這件事,錯的一直不是理夏,而是借用傷害她來發洩怒火的大人。
理夏懵懵懂懂,不久後,父親大人出事,母親大人不堪忍受家庭事業雙重打擊,最終在那個晚上低頭妥協。青木董事長簽署眾人早就準備好的檔案,將股份盡數轉移給丈夫,又命令僕人處理掉所有工作服,第二天在眾望所歸下變成她早該成為的貴族夫人。
一個家庭幾度痛苦到即將分崩離析,會因為女主人選擇放棄事業而瞬間獲得幸福嗎?當然不會,家庭出現重大問題絕對是雙方都有錯,大小的區別罷了。不著家的父親大權在握,從此更有理由不著家。母親仰仗父親給的生活費買奢侈品、與貴婦們談包包、談老公、談小三,再也沒能擺脫“青木夫人”這個看起來清閒得體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