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自看著宮人替晉王洗漱更衣,親自看著宮人扶晉王裝棺封殮,又看著百官前來哭靈,足足三日,終於痛哭暈倒,體力不支,讓隨侍公公扶著回去。
穆荑見到晉王的最後一面乃是在景陽宮中,那會兒他躺在羅漢床上,蘇公公說王爺沒了,然而她見他面色如常,手一觸控,他的身體尚存餘溫,不知者恐怕以為他只是睡著了。再見到他時他已經裝棺入殮了,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厚重的棺材,和滿堂滿室的幡旗白布。眾賓客前來弔唁,哭聲搶天,熱鬧非凡,穆荑卻覺得她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
他死了,但他在她心裡只是睡著了,因為她看到他的最後一面還是那般鮮活,沒有面色蒼白唇色發紫,沒有肢體僵硬冰冷如干,她感受不到他的腐朽腥臭,亦看不到他輾落成泥,最終只剩一抔黃土……他在她心裡永遠是最鮮活的面孔。
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結果,她可以認為他只是睡著了,睡在那一具棺木裡,她可催眠自盡他睡的時間比常人久一些,他只是長長久久地睡一輩子而已,但日後他們總還有相見之時。
再度見面,剪燭西窗,秉燭夜談,也許他們真的可以一笑泯恩仇,回憶此生的起起落落,波瀾起伏,所謂恩怨情仇也不過是個笑話,往事隨煙散,他們可以更好地輪迴,進入下輩子。
穆荑在心裡質問著,望著那具棺木,等待他的回應。風來掀起一室幡帳,百花簾幔伴著燻眼的香菸四溢,門前掛鈴叮咚作響。她好像看到他坐在正堂上,月白常服紋彩華貴,摘下樑冠重新梳理的頭髮油光可鑑,亦如他的身份矜貴而一絲不苟。他自斟了茶水慢飲著,回頭望著手足無措的她問:“契約到期了,你打算離開王府是麼?”
她又好像看到他回京城,第一次從宮裡領了賞賜,便親自給她送上門的情景。人前他還能端著儀態負手擺架子,一入她後院屏退所有人,立刻不顧身份奔進來呼喊:“小芍,小芍,你看看我今天從宮裡領了什麼,我給你帶來十三歲生日之時你最想要的寶貝來了!”
還有十歲那年,他們與小夥伴住在山上,他在月下的曠野里拉著她的手道:“芍藥,我以後想娶你!”
這一室的風聲乃是他對她的回應,還是掀起她的回憶?
最後一日,乃是晉王出殯當日,皇帝再次前來,他親手扶著晉王的棺木,手在落釘之處慢慢撫摸,看那劈木而入,深鑽於楠木之中無法拔起的釘鉚,想著晉王躺在棺中再也不起,又再一次痛哭,口呼晉王的小名,在場官員無不感動落淚。
司儀念罷悼詞,起棺出殯,幡旗十里,送葬之隊從晉王府延綿至京城門口,紙錢滿天似飛雪,哭聲瀰漫京城久久不散,國之葬禮可謂隆盛而壯觀。
晉王府小公子雖只有三歲,便要被蘇公公抱在懷,親手扶著晉王棺木送葬了,他一臉年幼無知,時不時回頭看著盈側妃,眼神呆滯無辜,也許弱小的他還不知送葬是什麼含義。
皇帝看罷心酸嘆息,當即下旨封小公子承襲晉王爵位,為晉王延後。
穆荑覺得,這是皇帝做的最有人情味的一件事了,當然,只此一件。
史官還要在旁摸著眼淚記下一筆:帝甚寬厚!
晉王下葬當日,也是小涼的忌日,穆荑沒法前去驪山祭奠小涼,當夜她在正堂上了兩柱香,對著空寂大堂,嫋嫋的香菸尋思良久。她不知要怎麼告訴小涼今日的情況,但也許小涼已經和阿魚哥團聚了吧,又何須她告知?
穆荑沉默地走到庭院中對月幽思,回憶起今生起起伏伏,心是荒涼的,眼是乾澀的。她不知她是否哭過,也許流過眼淚,也許沒有哭過,在她心裡,阿魚哥只是睡著了,真的只是睡著了啊!
翌日穆荑病倒了,一閉眼昏昏沉沉躺了五日,最終清醒過來之時,她發現沈擇青坐在床邊,趴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