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走後,汪孚林卻在顛來倒去地看手中那張銀票。儘管徽商三大家程、許、汪鋪開的銀莊票號網路已經漸漸鋪開到東南的浙江、南直隸、福建、江西、廣東,但一直都很謹慎地沒有向山東乃至於北直隸擴張。所以,他看到那印著隆盛銀莊四個字的銀票,想起這幾天入耳的各種訊息,心中知道這是晉商的產業,背後便是張四維。端詳了好一會兒,他方才像剛剛發現遊七沒有隨同離去似的,面帶詫異地問道:“遊七爺不去陪著首輔大人?”
遊七正等著汪孚林和自己攀談,聞聽此言,他險些沒被噎死。別人看到自己都是恨不得貼上來,汪孚林卻是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分明是瞧不起人!而且,此時此刻細細品味這遊七爺三個字,他竟是覺得那完完全全是戲謔!想到這裡,他也懶得解釋張居正這賻儀還有什麼深層次的意思,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汪孚林之前在南京和張豐的那次見面,不但敲定了張豐代替張宏入股,張宏還吐露了如何把孟芳拉下南京守備太監這位子的計劃。至於李言恭那邊,他則是耍了個花槍,以神秘兮兮的所謂京城訊息,孟芳那邊可能會遇到點事,把這位臨淮侯暫時糊弄了過去。因為他去見了金陵盛家的盛老爺子,談妥了張豐的事,李言恭佔股最少,而且新近襲職,朝中關係都還正在恢復,又被矇在鼓裡,也只能暫且接受了汪孚林的說法。
因此,遊七前腳一走,他揣上那張銀票,就立刻出了帳房。也許是因為遊七實在心頭氣惱,竟是根本沒有注意他遠遠吊在後頭,等來到靈堂時,更是直接闖了進去。看到這一幕,緊隨其後的他哂然一笑,這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才剛到靈堂門口時,他就看到張居正撫棺發愣,汪道會滿臉為難,譚獻身邊陪著長跪於地的老管家,主僕倆全都是哀聲痛哭,進了靈堂的遊七顯然沒料到這狀況,竟是有些手忙腳亂。
直到這時候,汪孚林才抬腳進了靈堂,他卻沒驚動張居正,而是徑直來到了譚獻跟前。因為站著不方便,他就索性對著譚獻跪坐了下來,低聲勸解道:“譚世兄,今天首輔大人是第一個來弔唁的,你還請先節哀。要知道,首輔大人不但是大司馬生前的摯友,也是長輩,今日前來不但是念舊情,也是對譚家子孫的期許。你身為譚家長子,應該明白首輔大人這一番心意才是。”
剛剛老管家過來,雖說小聲告知了張居正那份豐厚賻儀,但也因為遊七的輕視悲從心來,對著譚獻大哭一場,以至於原本稍好一點的譚獻又哭了個昏天黑地——在腦子不算最聰明的他看來,除了在張居正面前表現出對父親去世的悲慟,他也沒有更好的表現方法。可此時此刻,汪孚林這一點撥,他就終於醒悟了過來,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膝行幾步上前,有些結結巴巴地勸起了張居正,也說了不少譚綸臨終前的事。
雖然他說的都是些譚綸最後日子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很多甚至都只是小細節,但張居正卻回過神來細細聽了,到最後便終於收回了按在棺木上的手。沉聲說道:“子理兄的諡號。我自會讓人草擬最好。其餘哀榮我也會一併向皇上陳奏。你身為子理兄長子,就把譚家的擔子都挑起來。”
說到這裡,張居正方才看向扶著膝蓋正要站起身的汪孚林:“世卿,將賻儀冊子公佈出去,省得有些人來送禮時還要四處打探。”
汪孚林剛剛在帳房故意冷落遊七,就是擔心這傢伙誘導他曲解張居正的意思,如今聽到張居正主動吩咐,他就省心多了。立刻起身答應。既然弄清楚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又暗示了譚獻在張居正面前表現出一點譚家當家人的擔待,他就不繼續多呆了,當即告退出去。他這一來一去,汪道會終於品出了幾分滋味來,哪裡會去搶譚獻的風頭,頂多從旁幫著說上一兩句到點子的話。
一時間,在靈堂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遊七終於成了最尷尬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