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嘉謨何嘗聽到過一縣之主這樣鮮明的表態,從前有些吏員差役能夠站在他這一邊,有縣尊肯默默支援他一下,就很難得了。縱使汪孚林,也不過是讚揚體恤。一時間,他只覺得心頭一片滾熱,喉頭竟也有些哽咽了:“若是薛縣尊真能夠為歙縣子民挪掉頭上這一座大山,那正是天大的幸事!”
劉師爺沒想到帥嘉謨竟是一聽說縣尊力挺就如此感動,登時對此行的目的有了八分把握。勸慰勉勵了帥嘉謨一番之後,他方才將汪孚林聯絡鄉宦名門,主張緩行此事的舉動說了,果然就只見帥嘉謨眉頭大皺。他也聽說過之前汪孚林在京師不但把重傷的帥嘉謨接到家裡調治,又把事情捅到張居正面前,而且更千里護送人歸來,所以深知說汪孚林的壞話得適可而止,否則效果恰得其反,故而很聰明地就此打住,同時說出了此行最大的用意。
“縣尊已經派人把此事再次捅到徽州府衙,不日徽州府就會發下正式的查議牌面,一府六縣就會激辯連場,你不妨在宣城耽擱幾天,等到我歙縣佔據上風,你再帶著南京戶部和撫院的態度回去,如此效果最大最好。”劉師爺說到這裡,又從懷裡拿出了一錠約摸十兩重的大元寶,舉重若輕地放在了桌子上,“這是縣尊讓我帶來的,不為別的,權當帥先生在宣城期間的開銷。”
帥嘉謨推辭不過,這才收了下來。等到送了這位劉師爺離開,他重新關上房門上了門閂,卻是心頭萬分糾結了起來。想當初他到京師,汪道昆避而不見,彷彿不想理會此事,那時候他就覺得很不滿了,等到汪孚林雪夜施救,甚至喝退了攔截的人,又是為他治傷,又是把事情捅到首輔張居正那兒,又是派人護送他回來,資助銀錢,他心裡不是不感激。然而,他這些年全部的精力全都放在了這絲絹紛爭上,又怎能接受汪孚林回鄉之後卻力主拖延?
“人心易變也罷,另有目的也罷,我只能認準了初心不改!”
帥嘉謨還沒回來,徽州府衙卻連下兩道查議牌面到所屬六縣,清查歙縣獨納夏稅絲絹由來,這頓時拉開了一場唇槍舌劍的大幕。時人都說蘇州人健訟,也就是愛告狀,屁大的事情就要跑到官府去打官司,但徽州人的愛打官司也是整個南直隸分外出名的。就連被明朝官方奉為理學宗師的朱子朱熹,當年也曾經感慨說,徽人性情過剛而喜鬥,故其俗難以以力服,而易以理勝。也就是說,你以勢壓人,徽州人根本不會服氣,有道理先辯論贏了再說。
如此一來,歙縣和徽州府其他五縣就算是正式扛上了。從鄉宦到平民百姓,雪片似的文書飛入了徽州府衙,每天收進來的各式陳情就能堆滿一張桌子,知府姚輝祖發現自己根本來不及看,如果都看,其他公務就沒辦法管,只折騰這麼一件夏稅絲絹糾紛就得了!於是,他不得不再發一道牌面,召集六縣縣令以及鄉宦縉紳生員以及鄉民代表齊集府衙。並事先放出話去。用辯論說理來定是非。
這一場唇槍舌劍。歙縣以汪尚寧為代表,其餘五縣則是以婺源縣最是團結,尤其是程文烈和程任卿兩個秀才打頭,一幫訟棍作為後盾,鄉宦反而只是作壁上觀的,而剛剛被革職的餘懋學卻沒有出現。汪孚林雖說接到了徽州府衙的邀請,但卻藉著養病推脫了,而是讓去歲案首的金寶只帶著耳朵去聽。其餘的全都被他拘管在家裡。足足到了午後申時時分,記性絕佳的金寶方才回來,少不得就仔仔細細描述了今日府衙堂上的情景。
“今天先是從甲辰賦稅到乙巳改制說起的,說是乙巳改制,其餘各縣只是夏稅秋糧增加了麥米,唯有歙縣多加了九千多匹的夏稅絲絹。這是汪老太爺說的,緊跟著婺源那邊程文烈就跳出來了,說是因為徽州府虧欠元額麥,所以才懲罰性徵絲絹,卻被汪老太爺給頂了回去。說是徽州本來不產絲,據大明會典。這夏稅絲絹是人丁折絲,並不是元額麥折絲。而程文烈拿出來的是賦役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