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班差役全都撒了出去警戒,而茶樓的東家兼掌櫃此時卻帶著兩個夥計候在了門外,見汪孚林和顧敬先後下轎,這位四十出頭的東家慌忙迎上前去,剛要跪下磕頭,他卻只覺得手被人託了一把,一抬頭見是汪孚林,他頓時嘴唇都哆嗦了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說話,可不過須臾,他就聽到了一句難以置信的話。
“今日我是茶客,你是東家,殷勤招待就行,這磕頭就免了。”
“是是是,小民一定照辦,一定照辦。”東家好容易才想出這麼一個回答,等到汪孚林笑著點點頭後進了門,他這才用手拍了拍雙頰,暗自唸了好多遍阿彌陀佛。可緊跟著,他就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位巡按御史不是外鄉人嗎?剛剛那說的話卻好像是本地的廣府話吧?好像鄉里鄉親似的,好生親切!
門前這點小小的動靜,二樓那些早到一步的商人中,卻只有兩個靠窗的老者察覺了,忍不住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至於其他人,那還是自顧自的談天說地,當然,用的絕非是官話。直到聽見上樓的聲音,那些肆無忌憚用粵語交流的聲音方才低沉了下來。等到頭前那年輕人登上了二樓,樓上眾人先後起身相迎,參差不齊地報名見禮。只不過,那禮數雖說還算恭敬,在跟在汪孚林身後的顧敬看來,之前那些舉止卻著實已經怠慢至極。
他就不信這裡每一個人都有什麼冠帶和官職,竟然一個個都大喇喇坐在這裡等他們上樓,簡直太不把朝廷命官當一回事了!
“看來人還沒到齊啊,是我來早了。”汪孚林頷首還禮後,便微微一笑,然而,走向當中的主位之後,他卻沒有徑直落座,而是對旁邊的顧敬說道,“顧縣令,你是地主,這主位你來坐。”見顧敬瞪大了眼睛,可在自己那明明白白的目光直視下,這位香山縣令還是猶猶豫豫過去落座了,這時候,汪孚林才選了原本主位右側那張本來是為顧敬準備的椅子,坐下之後就彈了彈袍角,又笑著抬手請眾人入座。
“雖說人還沒來齊,但各位既然先來了,那不妨嘮嗑嘮嗑。說起來,香山縣衙那樁還在審理的案子,大家大概聽說過,沒錯,數日之前,我才剛去過濠鏡。”
話音剛落,汪孚林就看到那些剛剛心不在焉的商人立時收起了怠慢之心,臉色顯然有些不同。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把自己所經歷那件事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包括自己考慮到那幾個小商人的安全,前去望德聖母堂請主教賈耐勞出面,找到了真正的佛朗哥男爵,接下來方才有碼頭上里斯本號那場內亂這點事,他也完全沒有隱瞞——當然,他也直截了當說了,此ci事由,他已經詳細稟明瞭兩廣總督凌雲翼,同時具折上奏了朝廷。
對於汪孚林在濠鏡那小半日的經過,各家商號的代表全都打探了一個分明,可聽說他不但通報了總督,還上奏了朝廷,在座的人就表現不一了。有的很沉得住氣,有的卻已經分明流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這時候,汪孚林突然詞鋒一轉道:“今天第一次見各位,我有一句話不吐不快。濠鏡雖好,但只從這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來,雖在我大明的土地上,佛郎機人卻有反客為主之勢,不知道各位認為然否?”
“汪爺所言差矣。”
第一個忍不住開口的是廣東潮州府方家的三老爺。然而,話一出口,他看到旁邊的其他人都有些微微冷笑的架勢,登時意識到自己莽撞了。這年頭對於掛著都察院憲職的這些御史,下頭百姓多會稱呼一個爺字,方家家主雖說有冠帶,他卻沒有,稱呼汪孚林一聲汪爺倒是沒有什麼不對,然則此言差矣這四個字,著實不該說出來,這分明是以下犯上了。可覆水難收,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
“汪爺,濠鏡租給佛郎機人也非一日兩日,每年他們交奉租稅也算按時,之前雖有騷亂,可這是偶發事件,並非時時如此,對我等商賈,那也大多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