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一轉道:“有人說汪孚林自從上任廣東巡按御史之後,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就沒少過折騰,你這個伯父怎麼看?”
在內閣直房這種最嚴肅的地方,用這種實在談不上一本正經的語氣談論一個晚輩,而這個晚輩還是廣東巡按御史,汪道昆心裡有些困惑。然而,外間一直都有訊息說什麼汪孚林頗得首輔大人青睞云云,他每次聽到就覺得一腦門子汗,很擔心張居正會懷疑那是自己故意散佈,用於給汪孚林臉上貼金的,此刻對於張居正這種彷彿很平淡的語氣。他就不敢等閒視之了。
在迅速斟酌過之後,他就乾脆非常光棍地說道:“我這個侄兒一直都是閒不住的性子不假,但此次卻不是折騰。須知兩廣重兵全都匯聚於羅旁山之際,沿海其他地方還有多少人?倘若被海盜鑽了空子,那時候難道不是顧此失彼?而且,此事本就是延年吩咐他去做的。並非他越俎代庖。”
張居正卻挑了挑眉:“朝廷歷來招撫海盜,都是令其上岸為民,如今他卻要反其道而行之,將人安置在東番,甚至請設流官安撫,有人覺得這是想要開海禁,你說呢?”
聽到張居正一直都只說是有人,汪道昆心裡直犯嘀咕,暗想除卻張四維和王崇古這些晉黨高官。還有就是因為汪孚林給張居正送了刀子,於是倒了大黴的某些清流,這有人還能指誰?可是,作為侄兒身後最堅實的後盾,松明山汪氏這麼多年來出的第一個進士,他又看過汪孚林在託付信使送來的急信,此時立刻當機立斷,決定賭一賭張居正的態度。
如果張居正真的對汪孚林的建言絲毫不感興趣。這位首輔緣何要見自己?之前談到的那些兵部事務,上呈內閣的一應公文上都有。根本不用見面。
“海禁起自於太祖皇帝年間,但那時候是因為陳友諒餘孽等漂泊海上,兼且與倭寇勾結,進而危害沿海。太祖皇帝為長治久安計,故而方才一時嚴禁,而後奸民逐利。嘉靖年間甚至引發十餘年倭亂,沿海一片蕭瑟,這禁令就更加嚴格了。而後隆慶開海,名曰在漳州府月港可開航船舶,實則亦是於通之之中。寓禁之之法。所以,海禁乃是國策,孚林一介小兒,他又豈敢動搖?”
汪道昆大義凜然地開了個頭,見張居正微微頷首,顯然是贊同這樣一種說法,他不由暗自苦笑,心想汪孚林倒是清楚張居正的性子,事事都把太祖朱元璋給拿出來,果然就可以打消一部分張居正的疑慮。
所以,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元輔自從執政以來,效仿太祖,更動弊政,整肅吏治,均平賦役,天下官民無不稱道。而九邊亦是捷報頻傳,去年才有遼東押送王杲入京寸磔,這才是真正的大勝,相較之下,廣東那邊的海盜不過是疥癬之疾,賞功只是小事,防微杜漸才最重要。而堵不如疏,就如同在漳州府月港開一個小口子,能夠遏制走私,於東番設縣,則能夠防治海盜。”
張居正一直都認為,如今東南那些海盜不過疥癬之疾,北邊的九邊安寧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果不是汪孚林拉到了凌雲翼聯署,他也許會首肯其平定海盜的功勞,卻絕對不會同意什麼在東番設縣的提議。可汪道昆提到漳州府月港的例子,他思量一番後,心裡就明白了過來。
在漳州府月港開海除卻各種客觀因素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朝廷缺錢!那麼,莫非在比澎湖更加偏遠的東番設縣,也能夠有所進賬?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汪道昆考慮到這裡雖是內閣直房,卻還有次輔呂調陽,三輔張四維在,萬一被哪個中書舍人又或者小吏給走漏了什麼訊息,那就實在不值當了。因此,他雖說知道自己這舉動不大妥當,卻還是鄭重其事地從懷中取出汪孚林之前送來的那封私信,雙手呈遞了過去。看到張居正略一詫異,就接了過去看,從頭掃到尾的過程中,臉色竟是一連數變,他的心裡也不禁有些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