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員壯起膽子說,連長,嫂子,嫂子她……
三連長拔腳就往回趕。房東的院子裡這時人影綽綽,連部的幾個人聚在那裡,看到三連長來了,便一個個使著眼色。三連長徑直往屋子裡走。賈指導員待在正屋,像是剛剛出了趟遠門,這時一身的新意。看見三連長,賈指導員毫不猶豫地迎上去,鄭重而堅定地說:“你老婆,要生孩子了。”三連長彷彿遭了空襲,嘴裡嚅嚅地念叨著什麼,舌頭不覺迷了路。衛生員從裡間走出來,一邊繞著聽診器的膠管,一邊挺在行地說:“三連長,來不及往公社衛生院送了,宮縮已經開始,但等著臨盆了。”
三連長覺得自己落在一個幾丈深的土坑裡,人家在上面喂他什麼便是什麼。他隨著衛生員進了裡間。衛生員掀開被子,倪寶姑的肚子袒露了出來。衛生員在那肚子上指指劃劃,彷彿那是作戰用的沙盤。衛生員講解地說:“目前看各方面情況不錯,胎位正常,胎心也正常,只是大嫂的骨盆……”說著,又要向那個木盆樣的肚子伸過手去。
“你找死——!”
三連長雷霆般地吼了出來。他抓住衛生員的後襟,將他拎得兩腳離地。等到他掙脫了,發現自己已經被摜到院子裡了。接下來大家忙不迭地逃往屋外,連賈指導員也唯恐不及。就聽震天一響,那道緊閉的門一下就將天地隔成了兩個。
倪寶姑這時的樣子天下第一。十根指頭虯曲著,眉眼扯得叫人不敢信,喊的更是磣人,活似野地裡的一頭狼,母狼,逮著誰咬誰。三連長為她鼓勁,你喊,把天喊破,你不是早就攢足了勁麼?
為了這一刻,三連長似乎等了足足一百年。事情整個應由自己來主持。他要親眼看著倪寶姑怎樣把孩子生出來。這時辰可金貴,非得分分秒秒塞到嘴巴里嚼,然後血淋淋地嚥進肚子裡去。他要是錯過這一回,這輩子就白來了。
倪寶姑的樣子令人吃驚,咬牙切齒,雙目*。三連長此時的心腸卻是鐵硬一塊,他對倪寶姑說,別羅嗦,你要是個明白人就趁早開始,別指望旁人來插手,衛生員敢再碰你一指頭我就剁了他爪子,輪到我給你做主了。又回頭瞧瞧衛生員留下的那攤傢什,刀啊剪呀的,心裡說到時候我就讓它們全派上用場,這用不著學,我生下來就會幹這事。
倪寶姑的嚎叫毫不減弱,痛得命都不顧了。三連長卻冷笑,這一套我見得多了,我連眉毛都不會動一動的,命對命的肉搏正合我胃口。倪寶姑又是一陣痙攣,捱了鞭子似的。莫非她身處險境,四周全是火力點。論起做女人的風險,今日可算到了家,差一步就要出界。她明明不是原來的那個娘們兒了,五官、手腳還有身子,重新洗了牌。好好的隊伍突然就解散了,重新排列,一會兒縱隊,一會兒橫隊,再一會兒兩列變三列。拆開了的身子一塊塊地發著威。生和死廝磨得誰也容不得誰,誰也離不了誰。
過半夜了,這孩子的生日眼看小了一天。三連長看看手錶,事情拖到這時候,有點對不住兒子——要不是兒子就將小崽子剁了餵狗。三連長又看看手錶。時辰差不多了。倪寶姑兩腿大張,讓三連長想到了凱旋門。遲副指說過,是在法國,軍隊打了勝仗就從那門裡穿過去。真的是,倪寶姑兩腿間就是個凱旋門。他跟倪寶姑說,你腿張得再大一點,為了小崽子的光彩,要不惜血本。倪寶姑似乎把撒尿的勁頭都用上了,那勁頭莫非還有算計,像敲鼓,像耍龍燈。
有了……有了!像個溼淋淋的仙人球……天哪……真是活見鬼了!三連長看到一個皺巴巴的玩意兒從門裡擠了出來,再細瞧,竟是一顆滿臉兇相的小腦袋!這傢伙一冒頭就把這個世道一口叼住了。屋子裡頓時變成了火線,眼前一處處地爆炸。倪寶姑這時顯得運籌帷幄,緊鑼密鼓。肚子一陣陣收縮,像一次次短促出擊。那顆小腦袋,已經不再怒氣衝衝,有點樂天知命了。可他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