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熬中藥給她,裡面摻點糖,以免她討厭。她也算體諒他的好心,接過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喝掉。
她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臨產前幾日,她在床上擺滿東西,然後叫卓凡過來。臨產前半個月,她已經無力起床了,只能躺在床上休息,話語更加少。
她一點點指給他看,告訴他哪個是一開始給孩子穿的,戴的,用的,再長大一點時候穿的衣服也都準備好了。
她說,等孩子長大些,小恩就可以幫她選衣服了。
卓凡默默地聽了一會兒,然後流下淚來。他一生都未流過那麼多的淚,但在那一年,他似乎就準備今後一生都不再流淚了。淚水很難再襯得起這感情,這樣重負的感情。
她說,卓凡,你答應過我的,不要讓我難過,你以後還要很多事情要做,要為以後做打算。
她說,你以後會跟孩子們怎麼說起我呢,說他們的母親,是一個把人生過得很糟糕的人。
他請求她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講這些話。
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說,嘆了口氣。
在夏天來臨之前還發生過一件事,那就是她父親的到來,應她的邀請帶來很多嬰兒和幼兒的用品,順便帶走她的一些畫。父親見她撫著圓鼓鼓的獨自站在門口,打趣道,真是個死不低頭的人。卻又對她疼惜。
他的到來,當然要數小恩最高興。與阿公也是極親近的,便要他揹著,抱著,跟小乖玩,把這裡的新鮮事說給他聽。那時她的情況還好,所以很高興,還親自下廚做了飯。
他對此也有一些情結,她想把母親的一點遺物給他,詢問卓凡的意見,他點點頭,表示讓她自己做主。他拿著母親的相片,顫抖著,只笑,說不出任何話,眼眶都紅的。
臨行前,他走到門口,忽然轉過頭來,他們在門口看著他,笑呵呵的。他突然蹲下身來,掏出手帕,抓了一把土,帶走。
她深深地記得,他小心地摺疊好,攥緊在手心,然後疾步而去。
她上前一步,突然明白,時光逝去的痛。
她的畫展很少有自己的出面了,都是父親在幫她張羅,但誰也不知道這樣一個現實,誰也想不到。
孩子出世的時刻終於到來,如歷史列印下的印記。
醫生守了一個晚上,她暈厥了多次,因為身體實在已無那樣多的能力補給,只能一邊不停地打點滴。疼痛讓她耗盡氣力,聲音都發不出,只剩下嘶啞的哀鳴。
但是孩子仍沒有出世,醫生說萬不得已,只能打麻醉劑讓她剖腹產,可能的後果是供血不足她再也醒不過來,可如果是順產,她最多也就像她母親,拖著軀殼。
卓凡不願看見她再受這樣的艱苦,決定冒險一試。
正中午,孩子出世。
他接過孩子,手不自禁地顫抖,淚就落了下來。
醫生給她打了兩枚止血針,血還在隱隱地流著。醫生在臉盆上洗出一灘灘的血來,觸目驚心,以及在床單,毛巾遺留下的血塊,讓他想起她曾經的那一頭紅髮來。
醫生又說,如果她醒,儘量給她吃東西,什麼都行,如果不吃的話,拔掉點滴她就不能活了。
孩子在厚實柔軟的搖籃裡睡著。
他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看著她的臉,與身邊熟睡的嬰兒有甚區別呢。淚水掉下來,又抹去,他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就再也看不見她睜開眼的樣子了。
死亡,似乎真的要降臨到她身上了。
永遠,她都是一副古靈精怪,精力旺盛的年輕樣子,充滿活力的不羈的張揚的個性,是那個一直漂泊在外,一直用自己才華,能力,美貌說話的人,對人對事是竭盡全力地決絕,極端,不折回,不後悔。
他從來不知道,死也是會降臨在她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