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過,每逢走街串巷地路過這村子,也總遠遠地繞開走。然而雖說他的人不來,竹板聲卻打得格外脆響。蓮從小在那竹板聲中長大的。無論人到哪裡,只要那竹板一響,就知道是大來了。過去那年月,世界是靜的,沒手機沒電波沒高音喇叭,兩片竹板一敲,四里五里都聽得見。瞎子的竹板聲又跟人不同,像一個活人,但一開口就哽哽咽咽,人們甚至能從那竹板聲中,聽出一個男人大半輩子荒草胡棵的萋萋光景來,說不出的憂傷與惆悵,就把人的心都敲碎了。
喬樓當街裡,做針線的女人就停了手,隔一堵又一堵的矮牆,默默望那瞎子走過,說,二孩的老丈人,可憐人的!
人吶,誰知道誰的一輩子怎麼過?
蓮坐在自家門口,一下不落地把那竹板聲撿到心裡,辛酸與悵惘如同堤上的白蠟條,搖曳綿長……
那曲兒是她自小就熟稔的:
小剪子,剪又剪,
問俺孃家有多遠?
七里地,八里多,
那邊都是葦子棵。
葦子棵裡放大炮,
那邊有座奶奶廟。
奶奶廟,朝南開,
人家的閨女都來了,
俺的閨女咋不來?
太陽偏西的時候,瞎子唱得累了,板也打得乏了,倒在喬樓人家的宅院外面,曬著太陽睡過去。
喬樓同陳店,中間只隔了一條道。蓮聽不見竹板響,就悄悄地走來看。
從蓮家過去兩三戶人家就到了喬樓。蓮走過去,就見那瞎子閉著眼,倒在一戶人家的牆角上,嘴角掛著長長的涎水,臉上淌著清泠泠的淚。蓮在心裡嘆了一聲,回家端了一碗南瓜湯,待要出門時,腳底下絆一跤,就在心裡對自己說,他一個瞎眼人,從小一心一意盼著你成人,誰想你成人了,他倒落得這般悽惶,你不可憐他誰可憐他?
蓮從小跟著大,那是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從當童養媳,知道了鍋是鐵打的,再回到大身邊,便開始學活。女孩子學活,像莊稼人學種地,那是一年四季的苦工夫,納鞋,盤扣,織布,紡花,她白天下地,到了晚上,鄉下人不興點燈,女人學活都就月明地兒。沒有月明地的晚上,她用手摸。這一摸就摸出了辛酸,想著大,沒有眼睛這多年,拉扯她一個小妮子長大,實在是不易的。
人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抱娘恩。自打蓮生了柴妮,心裡更念著瞎子大的種種好處:一個大老爺們,拉扯一個沒孃的奶娃子,在那樣年月,經的那悽惶,真是想也不敢想!她是兩輩子也抱不了大的恩吶!
這會兒蓮一邊自說自話,一邊上前去叫醒了他。瞎子醒來接過碗,問一句是蓮啵?蓮說大,你來了就進家唄,這冷的天在外頭,你這大年紀了。
瞎子不言聲,喝了那南瓜湯,又將那竹板打響了:
小白菜,就地黃,
一生下地沒了娘。
沒了娘,痛斷腸,
親戚抱給光棍郎,
光棍郎,瞎眼漢,
苦扒苦熬十七年,
十七年,菜葉兒青,
嫁個漢子去當兵,
去當兵,還不怕,
就怕親人不回家,
半年不回家,
孩子沒了大,
叫一個小媳婦咋過法?
蓮接了空碗,朝他那黑洞洞的雙眼瞅了瞅:大,是說我麼?
瞎子說:沒眼人耳朵靈,我是聽著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9、
瞎馬同蔡大牙拉鋸一樣,在惠濟河兩岸你去我來。時間一久,老百姓習以為常。上集的過路的買東賣西的,彼此見了面,說的就是今兒誰過去啦?誰又來啦?誰死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