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夢呀不太晚,
乘風揚帆到天涯。
外國人寫的中文詩,難求完整雅馴,其情意卻是真摯可感的。詩的前兩句出自拙作《 雜色 》,第三句出自拙作《 海的夢 》,最後一句大概就是指他送給我的帆船了吧。
這使我想起在莫斯科託羅普採夫家度過的那個美好的晚上。
一九八四年三月,從我國駐莫斯科使館的工作崗位上歸來的王德勝同志帶給我一封蘇聯漢學家託羅普採夫的信。這位我未曾謀面的蘇聯漢學家在信上說他很喜愛我的作品。他說,蘇聯的讀者將能夠很好地理解我的作品的內容。他還說,他最喜歡我的中篇小說《 雜色 》,他說,如果他寫小說,他也將這樣寫。
隨信,捎來了蘇聯出版的《 當代外國文學 》等兩本雜誌,雜誌上有他寫的評介我的作品的文章。
王德勝同志介紹說:託羅普採夫正在廢寢忘食地翻譯你的作品,以至他的妻子抱怨說,託羅普採夫最愛的人並不是她。
其情可感!我給他回了信,並告訴他我即將去蘇聯參加塔什干電影節的訊息。
在五一節到來的時候,我收到了他祝賀節日的卡片,他邀請我到莫斯科後,去他家做客。
經過多年的隔絕,莫斯科的友人來信給人一種滄桑感。大概還有別的“感”。
我曾經說過,當我試著表現“百感交集”中的若干感而不是隻表現“一感”的時候,就要被認為是“意識流”了。但是關於莫斯科、來信、節日祝賀卡片,即使用“意識流”手法也覺得不夠用。
五月二十日莫斯科時間中午一點半我們到達了莫斯科國際機場,前來迎接的我國使館的同志告訴我:託羅普採夫到機場來了。
費了好長時間辦完了入境手續以後,進入候機室,我見到了他。高高的身材,一身白色西服,寬寬的橙黃底色加淡紫色斜紋領帶。寬大的額頭,微微有點歇頂,長方臉,細長的眉毛,鼻樑比較長,下唇微微凸出。他的臉上含著笑,那是一種相當樸素的、應該說是謙恭和富有耐性的笑容。
“我是託羅普採夫。”他一說中文就顯得緊張和吃力。在信上,他寫的漢字相當不錯,文句更是通暢無誤。
“能不能到我家裡去作客?”他結結巴巴地問,期待著回答。
直到這一天的晚上,才在電話裡確定了去他家的時間。他一再說:“我很高興,我很高興。”
他的樣子文雅、謙遜,我要說,還有熱誠。他說中文的窘迫樣子卻令人難受。甚至躺到床上以後,我的腦海裡還一再閃過他的用力說話的“畫面”,我替他覺得吃力。
五月二十一日晚上六點鐘,我們中國電影代表團的全體成員還有我駐蘇大使館一等秘書張敏鰲同志一起來到了他的家。是那種我們常見的單元式樓房。三間屋,都是十二到十四平方米大小,不算寬裕,但還精緻。鑲木地板,塑膠桌布上畫著的是褐色的磚的圖案,乍一看,你還以為是磚砌的自然紋路呢。牆上掛著風景畫和照片,書櫥上放滿了五顏六色的藝術品。窄窄的門廳過道里安著電話,整個家給人以緊湊充實之感。
託羅普採夫的妻子叫尼娜·勃列夫斯卡婭,也是學中文的,顯得善良而且快活,微笑一直洋溢在她的臉上,她的中文說得相當流利,靠她的辛勞,長方形的桌面上已經擺滿了各種菜餚和飲料。其中給我印象很深的有一種小的橢圓形的瓜,瓜皮凹凸不平,我覺得那更像一個玩具。還有一種大茴香菜,可以生吃,也可以放到紅菜湯裡調味。香檳、葡萄酒、白蘭地( 俄語似乎不叫白蘭地而叫什麼“沃爾尼亞克” )和伏特加都很充足。我連喝了幾杯伏特加,覺得比年輕時候在蘇聯展覽館的莫斯科餐廳( 現北京展覽館餐廳 )初次喝伏特加的印象要強得多。看來年齡會改變體驗,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