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少年又開始吹奏。
他的簫吹得極好。然而我卻有些心神不寧。眼前的少年身著玄色金線滾邊的寬袍,本是帝都貴介子弟最常見的服飾,卻給人華麗無倫的奇異感覺。有一瞬間我曾聯想起承桓,我覺得承桓的高潔出塵,與這少年的華麗陰鬱,恰如光與影的對照。
簫聲陡然拔起,如同一絲銀線拋向天空。陽光穿過枝葉,散碎地落在我周遭,我卻在恍惚中覺得自己瞥見了一抹月光,我彷彿回到幼年時隨著父親泛舟湖上的情景,船像搖籃般搖動著,月光從篷頂的縫中瀉下幾絲,父親提著酒壺,背對著坐在艙口,看起來就像一片薄薄的剪影,然而當他回過身來的時候,我驀然發覺他竟變成了那個少年。我一下子驚醒,從幻境中掙脫了出來。眼前依然陽光明媚,我不由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簫聲以羽音收,一點餘韻,嫋嫋不絕。
少年含笑地問:“姑娘覺得如何?”
我想了想,才說:“公子這曲秋江月,清雅絕俗。只可惜此刻有日無月,有簫無琴,美中不足。”
這是很普通的套話,然而少年聽了,卻像是觸到什麼心事似的,低頭不語。良久,才說:“姑娘果然是行家。只是……”少年又沉默了許久,忽而抬起頭,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只是家父與家母相識的時候,家父也正吹的這支秋江月。姑娘——”少年向前邁出一步,正正地注視著我說:“如果此刻有琴,姑娘可願與我合奏?”
我悚然心驚。
少年眼中有明明白白的渴望。我忽然如夢方醒地意識到面前的危險,就好像受了黑夜迷惑的旅人在曙光乍現的剎那發現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出了懸崖。
我掩飾地抬頭看看天色,說:“出來得太久,我該回去了。”
說著轉身便要離去,少年在我身後急忙地問:“姑娘,可否留下芳名?”
悵然若失的心情如煙霧般籠上心頭,但我並沒有回頭。
3…3 那個女人
才轉過一個彎,就看見前面桂樹底下,明秀宮的宮人們,三五成群,或坐或立地等候著。
珠兒獨自坐在塊石頭上,用手支著下巴,一看見我便高興地跳了起來:“公主回來了。”
我有許多的心事窩在心裡,無從理會她們,便徑直朝山下走。宮人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起那些物件,跟在我的身後。
漸漸地聽見身後有喘息的聲音,才發覺自己的腳步太快。珠兒跟在身邊,帶著困惑的神情,時不時偷偷地看我一眼。
這樣發洩地走了一陣,心情竟也慢慢平靜下來。就問珠兒:“不是說在山下等麼,怎麼會在那裡?”
珠兒說:“公主去得太久,我們不放心,所以上來看看。後來見公主正與白王說話,我們不敢打攪,所以就在那裡等。”
我猛然站住。
珠兒似乎嚇了一跳,期期艾艾地看著我說:“公主怎麼啦?珠兒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我呆立了許久,才慢慢地問:“你說,那個人是白王?”
“是。”
“白王子晟?”
珠兒連連點頭:“對啊,公主原來不知道嗎?”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心裡有種混合了滑稽和難以置信的古怪感覺。
回宮的路上,我問珠兒:“五舅舅什麼時候過世的?”
珠兒想了想,說:“剛好是三年前。先白王過世之後,現在的白王扶著王爺的靈柩和老白王妃一起回到帝都來的。”
我低頭不語。手裡捻起塊點心小口小口地吃著,只想立時就把少年的身影抹得乾乾淨淨才好,可是忍不住地思緒卻又飄了過去。呆呆地想了一會,忽而記起初到帝都時闔垣和青王妃的言談,就問:“子晟……白王是不是與青王父子不甚和睦